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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5.06
四五月天，正是江南風光旖旎時刻。
生於江南，長於江南的我，從沒有去過那座仿佛只會出現在夢裏的都城——高牆深院，華車錦裘，暖閣裏繚繞的紫色香煙彌散著貴族慵懶的氣息……這些，恐怕都與江南明快輕盈的綠色基調大有不同吧。
猶記得一片紫色光氳裏，卓東來勒馬回身對小高說：你應該到長安來，長安多英雄，長安有司馬超群。
那語氣和笑容都是溫暖的。只一刻，我便有了一個關於長安的夢，一個紫色的夢。也只那一刻，我便堅信，可以用隻字片言許人以夢的人，絕不是一個冰冷的人。
當然，那夢本不是給我的，是給小高的。我的夢關於那片紫色，小高的夢關於司馬超群。
長安有司馬超群，但長安沒有英雄。在這個叫做《英雄無淚》的故事裏，本就沒有英雄。盛世繁華，歌舞昇平的年代，英雄早已退隱山林。這裏有的，只是權力與金錢的撕殺。
雖然每個人都打著不同的旗號和名義，但是只要扒開了被所謂道義和氣節包裹的外表，你會發現，那爭奪的目標與本質其實並無差別。
如果小高可以為了成名而去挑戰司馬超群，那麼卓東來為什麼不可以為了振興大鏢局而剿滅雄師堂？
如果朱猛可以為了楊堅的背叛而放出血煙誓要取下他的人頭，那麼卓東來為什麼不可以為了蝶舞的背叛而憎恨折磨她？
如果吳婉可以為了讓司馬超群和卓東來決裂而殺死自己的孩子，那麼卓東來為什麼不可以為了報復吳婉的背叛而殺死郭壯？
如果蕭淚血可以不怎麼高興也不怎麼難過地冷眼看著八十八死士如牛羊般任人宰殺，那麼卓東來為什麼不可以悠然然地困住紅花集看他們表演自相殘殺的好戲？
所以，沒有誰比誰更卑鄙。因為，沒有誰比誰更高尚。
起碼當義父死去時卓東來親吻他額頭的激動與悲傷是真實的，起碼面對司馬超群無情苛責與決裂之詞時他眼裏的酸楚是真實的，起碼看見最好的朋友死去時他流下的眼淚是真實的。
好過司馬超群對妻子表面熱情實質冷落的虛情假意的恩愛；好過蝶舞說要與朱猛同死但雄師堂一開始遭襲擊時她卻暗自逃走的莫名其妙的愛情；當然，更好過小高與朱猛間因兩三碗酒便要赴湯蹈火的無緣無故的友誼。
什麼是有情？什麼是無情？
我是寧可看著一個人坦坦蕩的壞，也不願看著一群人假惺惺的好。
卓東來常說的一句話是：我可以不殺你，只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給每一個仇恨自己的人留有餘地和機會。在那個世界裏，沒有誰真的值得為誰去死。想明白了，你就會懂得卓東來的公平。所以，如果不是有非殺不可的理由，卓東來不會親易取人性命。所以，韓章會在眨眼間死在小高的劍下，而木雞卻在卓東來手下獲得了一次生的機會。比起爭一時義氣而潦草地對待別人生命的人，卓東來是不是更值得叫人尊敬呢？
一直喜歡那個紫色的房間，永遠燭火明亮。懸掛著紫色的紗縵，鋪飾著紫色的貂裘。香爐裏嫋嫋蒸騰的松香，彌漫在書幾與窗格之間。那是一個叫人感覺溫暖和寧靜的地方，足以阻擋窗外漫天的風雪。他優雅地放下手中正在讀的書，蹲在搖床邊看著嬰兒微笑。愛與被愛都是一種需要。他要的，其實也很簡單。
那個關於淚痕的預言其實是這樣說的：簫大師的獨生子將死在淚痕之下，以血來消除劍的暴戾之氣。記住，是獨生子。因為淚痕是獨一無二的，所以能配得上淚痕的人必然也是獨一無二的。
蝶舞自然不是那個謎底，因為當琥珀死在劍下時，淚痕並沒有消失。也許，這兩個正月出生的孩子只不過是蕭大師早已預料到徒弟的報復而故意使出的障眼法而已。
我不知道小高究竟是不是簫淚血的兒子，簫淚血又究竟從何而來，但這些都已經不再重要了。因為，被簫大師撫養長大並一直自認為是其血脈的簫淚血，以及他故意被混淆並拆散的兒子，其實也不過是簫大師局裏的一顆棋子而已。
那個從未露過臉的簫大師，應該不僅僅只是一位鑄劍高手和無敵劍客，他應該是一個善於佈局並能夠運籌帷幄的智者。
只是，一切都逃不過宿命而已。
淚痕是劍中的貴族。她的淚痕，也只會為一個人消失。
很顯然，小高不是那個人。他沒有那種與生俱來的貴族氣質。雖然他很自信，很狂妄，很有俠客浪人的潛質，但是他無法駕馭淚痕的光華與優雅。他只有借用淚痕的鋒芒，失去了淚痕便顯得黯淡而拙劣。
簫淚血也不可能。他的灰濛濛的色調只能與那口箱子搭配。也許他能夠製造出克制淚痕的武器，但是他不可能成為淚痕的主人。
只有淚痕自己能夠找到她的主人。
她的主人，必然有著與她相稱的華麗與難以效仿的優雅。即便是被改變了命運，扭曲了童年，哪怕是被扔在泥濘中踐踏過，被無情的暴力蹂躪過，他也一定會掙扎著重新回到他應有的位置上來。淚痕是這樣，卓東來也是這樣。
淚痕劍與卓東來。只有完美的組合才不會叫人失望。
記得被困紅花集時，司馬超群對朱猛說：我們有一些相通之處，就是一種繁華過後的凋零感。
唏噓長歎。繁華的，凋零的，豈是他們？
我相信：淚痕消失後，失去了暴戾之氣的劍便不再有被人搶奪的意義。而卓東來之後，大鏢局飄揚的紫色繁華也將不復存在。也許，會再有十個朱猛，十個小高，或者十個雄師堂出現在江湖裏，繼續那些為情義和利益而綿綿不休的小打小鬧。只是，江湖不再是紫色帷幔下的智慧交鋒，而重新淪落為街頭酒坊裏過往遊俠的閒言碎語。英雄，本就沒有。而貴族，也隕落了。
小高離開長安時說過，元宵節那天街頭的燈火映紅了半邊天空。那座連空氣都被裝飾過的都城，也有著千百年來難以複製的繁華。
長安，淚痕劍，卓東來，都是這世間無法比擬的極致。在我的夢境裏全都染上了淡淡的紫色。高貴中帶著寂寞，華麗中藏著冷清，攙雜著一些些驕傲，一點點曖昧和一絲絲憂傷。很難用言語描繪清楚。也許，就是這種超越極致的美叫人絕望。
雲白山青萬餘裏，愁向直北是長安。
那座詩人筆下繁華得叫人惆悵的紫色都城，忽然很想去看一看。真的，很想去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