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4月16日

我被自己打敗了。

幾天來每次拿起這個題目，滿眼都是手握“慈悲”的法海悔悟的淚眼。被這個畫面充斥了大腦，我根本沒法按原來的開頭繼續下去。掙扎著寫，寫下一大片，卻怎麼看怎麼白茫茫不知所云。我中了法海的招了，越想多看他一遍看清楚些，越看到他是深得看不透的。放棄！關了機器對著黑 漆漆的螢幕咬牙切齒，不知道恨恨地恨的是誰。

然而不能甘心不寫。突然靈光迸現，就成就了現在的兩段式。操起鍵盤先寫我想寫的，再寫我該寫的。

頭一篇不僅為自娛自樂而寫的觀後感。

我把自己打敗了，卻不知道誰贏了。

一、
這劇的全名是叫《新白蛇傳之青蛇與白蛇》，我剛剛特意看了一眼。不好意思沒記住，一直叫“青蛇”來的。不過名字對我確實不重要，因為進度條有時五分鐘過三集地飛奔讓我其實看到的是一部“法海傳”。


長這麼大從來沒覺得法海是好人，看過的所有雜文、小說、戲劇、電影都義正詞嚴地告訴我法海為人奸詐險惡，是封建衛道士，是心胸狹窄的小人，是迫害婦女的惡勢力的化身，總之天生就是個壞蛋，所以民間傳說甚至讓他最後逃進螃蟹肚永世出不來以大快人心。先入為主多年，心裏就對焦大哥出演這個角色非常抵觸。再加上看過一張劇照，白蛇青蛇許仙都淺笑輕盈，只有他一個在最後橫眉立目，就更加重了反抗心理，所以把碟放進機器裏按“播放”那一瞬間真是十二分半的心不甘情不願。但是隨後就給洗了腦，從他一出場開始。西湖水闊，他安坐船頭，簡髻粗衣，目光清澈，一派坦蕩蕩胸無城府的氣象，當是尚未出家時。我馬上就相信此法海非彼法海，以前所有那些人一定都說錯了。


照例使用快進掠過所有沒有焦大哥的場景，還是知道這部劇大概是說白蛇需助許仙成功才能登仙卻日久生情愛上許仙想與之終生相守，而因前世冤孽必被得道的法海分開，青蛇本欲利用法海修煉，也漸生愛慕又由愛成恨與其苦苦纏鬥，終在法海捨身鎮惡後徹悟化為佛珠，而那法海，從懵懂淳樸的佛門俗家弟子石君寶被青蛇所誘為心中惡念所引成為破戒的苗君寶，在看清青蛇後剃度成為立志斬妖除魔毫無仁念的法海，終被佛陀感召頓悟犧牲一己以慈悲伏滅惡靈，被佛祖賜還陽後送白許夫婦雙雙登仙，以一顆願將無量眾生俱皆安入佛道的慈悲之心攜佛珠雲遊普渡去了。
這樣一個法海，徹底摧毀了我以前的看法，我打心眼裏相信法海其實就是這樣的才對。看過大哥絲絲入扣的表演，那麼活生生有血有肉合情合理令人信服，打死誰我也不會再信有那麼一個惡僧過。人們！你怎麼可以這麼斷章取義以偏概全不負責任地血口噴法海呢，我忿忿地想。


我大概是從這個極端蹦那個極端去了一下。是這劇給了這麼做太充足的理由。固然有編劇的厲害，也因為大哥功力深厚。他可以用在此劇中只一少半的出場詮釋一個人由善轉孽再成神終成佛的過程，而且每個環節都生動精彩，內涵豐富。


起初他是石君寶，凡夫俗子，會急會怕會疼，又心地純良，一心向佛，見義勇為，所以有湖中救落水者，山店救強盜刀下弱女，青樓救煙花女子之為。插一句，這三次救人救得一次比一次湊趣，落水那個本來是要洗腳的，強盜本是“弱女”的障眼法，煙花女子本是要泡他的結果差點讓他送庵堂去。大哥這時的眼睛是清亮的，一眼能看到底，完全的胸無雜念。表情很豐富，喜怒疑急痛恐驚都在臉上，毫不掩飾。委屈時會噘嘴，疑惑時長長的睫毛會上下翻飛，簡直天真到爛漫。說話的聲音聲調走高，分明著那種涉世未深。

然後他是苗君寶，動了嗔念，心中有恨，也有了愛，所以他的眼神時而淩厲，時而溫柔，在看著毒死他親爹拋棄他還鄙視他的娘時，眼風銳利得能殺人，而再看著幫他弄清身世，帶他嘗人間五味的青蛇時，真有盈盈的感激和愛慕在眼中蕩漾。他的表情簡單了很多，因為成熟了些，也因為有那麼豐富的眼神，只用眼睛表達就夠用的了。

然而假像被揭穿，他恨透了讓他失去很多的青蛇，對她的一切都不再相信，連假的帶真的一起打包堅拒，他剃度為法海，堅決誅滅所有佛道外的妖怪。沒見過這麼凜然的和尚！他有著無上的使命感，所以從不退卻，他永遠是昂著頭，眼光落得遠遠的，仿佛天下都已在他眼裏；因為追悔曾經的背叛，他有著最決絕的堅持，緊緊抿住的嘴告知了心的不可動搖；他蔑視自己的從前，也蔑視在他看來是沒有經住誘惑的人，他將立眉和怒目擲在那不聽他勸的人當頭，淩厲如刃；他相信他遵照祖師爺的話做的一切都是正義的，他就是正義的化身，所以他的腳步永遠穩重，他的身軀永遠比松柏還挺直。他的聲調沉而緩，話鋒卻尖銳犀利，似能洞穿一切虛瞞偽障。但他即使不說話，只要一眼看上去，就已經被他周身散發的罡氣震懾了。我相信一個職掌他人生死眼中只見大義的神就應該是這般堅硬。我有過一陣一陣地迷惑，想也想不出大哥究竟是用心裏怎樣的念動才將我印象裏他春風一般溫暖的眼睛春水一樣柔柔的嘴角化作此刻的棱角分明堅如磐石威風凜凜煞氣騰騰。

但法海不是神，在明白了他的堅持其實是偏執後他捨身救天下，又因普渡天下蒼生的心願重返人間。實在形容不出那個佛心的雲水和尚。他的聲音平和清朗，他的神態安詳恬靜，他的眼睛是晶瑩的，什麼都已在他眼裏但又乾淨得什麼都沒有，春風化雨的面龐讓人愛慕又讓人敬重，那麼纖塵不染地超凡脫俗又那麼可近可親，只看得人目眩神迷，害得我寫到這就心神恍惚語無倫次。看著他向遠方走去，心裏油然而生一種感動，不禁要為蒼生額手稱慶了。


完美啊。這樣的一個法海，叫我除了全盤照收沒有別的選擇。這樣的一個法海，叫我如何不佩服焦大哥出神入化的演技！

　

二、
被焦大哥迷住是因為問情。然後就和很多焦友的程式一樣，拼命找他所有資料，搜集並反復觀賞他的新作舊作，細細品味，越欣賞越心動，越死心塌地成為他的擁躉。因為他真的太優秀，他知道怎麼調動自己，也知道這樣的調動可以怎樣調動觀者。他的眉、眼、神、情、形體、姿態都有戲，而且是那般千變萬化，層次分明，總給人驚喜與震撼：原來還可以這樣表演！


我在收藏《青蛇》時還沒有意識到這一切在這部戲裏蘊藏如此之豐，所以在對戲大體一無所知的情況下開始看，常常驚訝得一塌糊塗。大哥的魅力即使在這只作為第二男主角的戲裏仍然無法被遮蓋。或者應該說，因為他的出色，我已在這戲裏看不到旁人。


他帥。每部戲我都這麼說，因為他確實每部戲都帥，而且經常因為他的帥讓別人都沒看頭了。我有時挺同情那些配角，而在這部戲裏我對第一男主角的感情都已不僅是同情了，帥又帥不過，演又演不過，只好贏在戲份多，才不枉稱個第一！可戲再多我還是沒興趣看他。大哥的君寶眉眼俊秀，憨態可掬，法海濃眉劍目，線條硬朗，而雲水和尚清風明月的臉龐更是被我驚為天人，所以不到不得已是不肯挪到別人那裏去委屈自己眼睛的。


他的演技也慣壞了我，再咽不下別人做的粗糧。在這戲裏他演了一個人的四個截然不同的階段，中間的起承轉合自然順暢。雖然他出場大概連三分之一都不到，但是那濃縮般的精華表現還是看得極其過癮，而且怎麼看都看不夠，直覺得每場戲都值得回味。

大概是因為出場時間有限，所以任何一段時間都沒有被浪費，幾乎每個鏡頭都被充分利用起來。全劇看下來，我似乎沒找到有哪段表演跟其他重複，即使同樣表現憤怒或痛心，都憤怒痛心得千差萬別。

比如君寶的娘說他趨炎附勢時，他眉頭緊皺，眼睛登時淩厲地斜掃過去，幾乎要噴出火來，身體是僵硬的，又有些微微發抖，是爆發前的緊張；而法海在痛斥青蛇的惡行時，身體繃緊，微微前傾，眉頭豎起，怒目從上往下壓，整張臉咄咄逼人，宛如能以氣勢吞人。太多的精彩，越對比越有味道，越琢磨越回味無窮，想要形容出來時才發現根本不能述及萬一。只好說，想要瞭解的，最好直接去看劇吧，因為就算寫吐了血也寫不出那難描難畫的精妙所在。不過看劇建議看精華版，否則大段大段、整集整集的沉悶過場，會悶到吐血也不一定。到時候別賴我沒提醒。


我相信大哥對自己有非常全面的認識，他似乎知道自己的所有細節有著怎樣的表現力，也知道如何把握分寸，總是拿捏得恰到好處。他如何能做到那般精細的控制，本是我所不能瞭解的事，僅只看到那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份則太短的出手，就已經讓我隨他喜隨他悲隨他調遣了。


饒是筆力不逮，還是想說說這劇裏印象深刻的幾段。


白太守要君寶陷害他那個惡娘，他雖恨她卻也不忍，眼淚在眼眶裏盈著湧動著，那麼久沒掉下來，能覺出他是很難過卻要忍住的，心裏不由得替他苦。然後白太守變本加厲闡述她的惡行，還說她將君寶父親的骸骨鎮在道觀裏施法讓他不得超生，只見他隨著白太守的講述，眉頭開始鎖緊，嘴角開始抽搐，眼淚唰地一下流過面頰，似已被恨意充盈不能自製。他並沒有其他動作，已經將他的情緒彌漫開，從戲裏一直漫進我的腦袋，讓我跟著他憤怒起來。


通常疼痛是怎麼表現的？捂住哪里表情痛苦一下就好了，或者再不支倒地，就更讓人相信了。有誰試過象法海那樣大穴被打了鐵釘跪在地上渾身顫抖？不是晃晃肩膀搖搖頭那麼簡單，是周身都在抖，是痛徹四肢百骸無法忍受無法控制的顫抖。一秒鐘的鏡頭，逼真得讓我怎麼也忘不了。


悟。說不盡啊，掐頭去尾只說一段。抬起雙眼，口裏喃喃著“金剛怒目，不如菩薩低眉”，十個字的長短，眼中從無到有爬上一汪瑩淚，看著手心裏薄卻有千鈞的紙片，深吸一口氣歎兩聲“慈悲”，心頭的大徹大悟俱在眉頭。閉目時淚珠滾滾而下，搖搖頭長聲“我錯了”，讓我覺得已將天地間的悔都說盡了。抬眼再看手心，眼中的欣喜，臉上的平靜，化成甘霖潤進我心裏。緊緊閉住眼睛低下頭，已了然天意，揮去了前緣前孽，睜開眼時，只見一片平明。千看萬看不足，全劇最愛就是這段了。


還陽。漫步進門，雲淡風清的微笑，頎長飄逸的身姿，不再剛挺，卻柔而有骨，念佛的手勢也是和緩輕柔，再尋不見半分戾氣，看似隨隨便便一站，就說不出的祥和溫暖，可以化盡污濁撫盡不平。眼睛隨著他移去，覺得自己的心和人都在飄。
化珠。他沒有動作，只要那個表情那個眼神，就無法言表。看著碧綠的佛珠，他眼睛裏的東西比能想像到一切還多。痛惜，青蛇本可立地成佛卻廢了自己一世修行，不忍，她多年苦煉一朝盡散，感懷，還有安慰，還有感謝，或許還有不舍，還有……還有……


是還有的，總是還有的。他總有給人說不完的餘韻悠長。能不感歎，上天緣何賜我多福，得遇這樣一個美輪美奐風景無限內蘊豐厚靈秀無雙的人物可以存在心裏？
能愛我所愛，已感念至深，當無怨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