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11月21日

焦恩俊的演技隨感系列－1 ：

富於魅力的外部動作才能喚起審美欲望

 

我個人比較贊同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所提出的表演方式，即演員應首先注重研究角色的內在邏輯和心理依據，但並不是說去直接表現角色的種種情緒。只有外部體現的諸元素的表現力充足了，才能真正意義上向觀眾展示角色的內心。故而，只有富於魅力的外部動作，才能喚起觀眾的審美欲望。


 本章以《青蛇白蛇》第六集中一個片斷為例，闡釋焦恩俊是如何以其設計的一段極富魅力的外部動作，喚起了我的審美欲望的。現將角色的臺詞動作並及我的猜度敬呈如下：

〔背景：這一集講述的主要是苗君寶在青蛇的引誘下進一步淪入仇恨的業障，住到了曾殺夫棄子的自己的親生母親家中，打算伺機報復。苗君寶假意接近母親，卻無意間得知母親非但不對當年拋棄自己感到愧疚，反而後悔沒有殺死自己永絕後患。君寶悲憤不已，發誓要母親生不如死。而青蛇則在一旁煽風點火，順帶誘惑他。〕

苗：對於這種狠毒的婦人…… 要讓她三餐不濟……惶然不可終日！
 青：對，奪走她的榮華富貴，叫她生不如死。可是石大哥，當你對著她的時候，你可一定要沉得住氣，不要動肝火，否則，會功虧一簣的。放輕鬆，笑一個，你越是開心啊，那劉金娘就越是擔心，笑啊……
（苗望瞭望青蛇，躊躇了一下，終於努力地露齒一笑）
青：（妖冶地笑）你笑起來的樣子好可愛，像個大姑娘似的……
（苗一低頭，偷覷了青蛇一眼。）
（音樂聲起）

從苗的一低頭，可以看出他對面前這個妖冶地笑著的女子有了感覺，而他顫抖了兩下的睫毛，偷覷青蛇，卻又在目光還沒有遇到青蛇前斂回……凡此種種神態，無不顯示出他的迷亂。並且導演還適時的配給了一段春意蕩漾的花腔樂。然後苗君寶微微吞了一下口水－－非常輕微的一個動作，只讓人看到喉結輕輕地滑動。鏡頭從側面拍攝改到了正面拍攝，而焦恩俊則以微微向前一探頭頸並帶動肩部（這一動作展示了焦恩俊是個很有鏡頭感的演員），在正面鏡頭中繼續以無比精確的細節動作展示苗內心的不平靜和對於這不平靜的掩飾。

但，這些掩飾當然是徒勞的，不說動作，連苗的眼睛都洩漏了一切，他眼中的怒氣（對其母劉金娘的）消失得無影無蹤，轉而浮起了迷茫、緊張、無辜甚至委屈的神色。
 青蛇知道自己又前進了一步，於是她溫柔卻又強硬的轉過苗的身體，讓他正對自己，讓他看著自己。
此時苗的眼神迷茫的簡直就像等待屠宰的羔羊。
 青蛇伸出手，拂上他的太陽穴，撫過他剛毅的顴骨和滾熱柔軟的面頰。

然後焦恩俊那個讓我久久震撼的出采設計就出現了：苗在青蛇的手拂過自己顴骨的時候從眼神到動作都有過一個很明顯的躲閃，但這躲閃卻只有一分毫，苗的面頰根本就沒有離開過青蛇的手。
 換言之，焦恩俊演繹了一個“強烈的躲閃意圖”下卻“不曾躲閃”的細節。
 但，苗君寶的神態還不止如此，此時他最耐人尋味的還有他的眼神：他看向青蛇的眼神，該怎麼說呢，是委屈和愧責的，是忍耐和享受的，甚至有著不易覺察的乞求。

這個細節久久之後還在我的腦海中盤旋：這麼精緻細膩的動作和眼神，如果認為只是在表現法海被美色所誘惑時的迷亂，我覺得那是不是太武斷太不夠了？這是一個多層次並具有豐富內涵與外延的表演，其相應的心理機制想必不該是意念感單純的單一指向吧。

“強烈的躲閃意圖”容易理解，因為法海知道與青蛇糾纏是錯誤的、罪孽的，但為什麼最終他“不曾躲閃”，不再像最初時那樣毅然決然的推開青蛇？如果解釋成法海終於被美色所折服了，那麼此時他眼神中的愧責和享受的確可以算做答案，但新的問題卻同時出現了：
 他的眼神又為什麼滿是委屈，為什麼含著忍耐，為什麼藏著乞求？

這使我產生了極大的興趣，我開始根據演員的演繹逆推演員當時所給予角色的心理依據和內在邏輯：
 法海是一個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被父母拋棄的孩子，他雖然有一個很疼愛他的師傅，但“師傅的疼愛是真的嗎？”他反復問自己，明明知道不該這樣質疑，但他禁不住還是要委屈：為什麼別人都可以做和尚，師傅卻就是不肯給自己剃度？這樣的質疑他不敢直接問師傅，但他又偏偏放不下，他固執讓自己委屈著。
 金山寺對他而言是個家，但寺中的師兄弟雖然多，卻沒有師兄弟願意幫助他，因為他那本性中的偏執不能給他帶來良好的人緣。他即使不太敏感，也能覺察到“家”中兄弟對他的側目。
 他第一次走出“家”門是被師傅派下山去籌樂捐款項，他必須低三下四的求人，他的高傲被踐踏，甚至連人格都被懷疑：官府就是不肯相信他沒有搶劫官銀。
 他好容易見到了父親的亡靈，他突然找到了一個支撐，但師傅卻不許自己去幫助父親。
 他不得不離開師傅。他在茫茫中飄蕩。他身邊只有一個人，一個對自己不離不棄的女人。
 今天，他親耳聽到自己的母親對自己說，她對於當年的拋棄不但不愧疚，而且還很後悔沒有殺了自己永絕後患……
 上天到底是要他出生，還是要他一出生就死亡？佛祖不是口號慈悲嗎，為什麼卻給他這樣的對待？但他的倔強卻不允許他向任何人傾訴這樣的委屈。可是……身邊的這個女人，偏偏處處能理解他，寬慰他，替他不平，替他委屈。

所以，他忍耐。即使不喜歡被女人觸碰，即使心中對師傅的愧責令他躊躇，他還是不願躲閃，他忍耐，因為他一定不能失去這個女人。這個女人是他在這俗世中僅有的兩份溫暖之一，是他的盟友，甚至是他的親人，他的支撐。

所以，他乞求。即使是罪孽，他潛意識中乞求她的憐撫，他以此確定她的存在，確定她的不離棄。
 這個就是法海，“剛毅偏執”下的“懦弱自卑”的法海。

這裏的演繹，就使得角色的性格具有了立體感。
 當然，一個角色的性格其根本上是由劇本所決定，在情節中展示出來的。
 但如果一個演員不但能完全契合其劇本要求，並且能在二度創作中更加豐富其情節所未能及之處，我想這個就是我所等候的了。

電影電視作為本世紀新興的一種藝術形式，在各個方面都亟待扶持，至目前為止，有研究電影歷史或流派的，研究其視聽效果契合方式的，並漸漸也轉到了微相研究，譬如導演等等。但在演技研究上，卻仍停留在宏觀的表演體系上，還沒有具體切實的系統研究。但我想終有一天，要有人專門研究某演員的演技的，像研究王家衛、張藝謀那樣去系統的研究一個演員所有的劇目。
 我想，vincent的實力就該居身於此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