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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一）訣別
黃天霸急忙把奄奄一息的桂蘭抱回屋內，輕輕撕開她手臂上的衣衫，不假思索，低頭把那黑色的血一口一口的從傷處吸吮出來，血竟然也是苦的。
淤黑的血漸漸化成紅色，桂蘭那蒼白的唇亦己隱現著紛紛的紅。
天霸隨手抹過自己嘴角的血漬，把桂蘭的身體扶坐了一個舒服的姿勢。望著桂蘭微微顫動著的眼簾，經歷幾番折騰的心這時才稍稍安靜下來。
桂蘭虛弱的張開眼睛，看到了前面一張焦急的面。她別個頭去，也不看他。
天霸從腰間拿出了一瓶藥，柔聲道：「我給你搽金創藥。」
桂蘭一手撥開，藥就飛跌在地上。
桂蘭用那輕抖著的手慢慢地從懷中拿出藥來。要塗藥，也不要這無義之徒的幫忙。
天霸從自己身上撕下一塊衣衫，就要上前幫她包紮。桂蘭倔強地一手把他推開，自己艱難地在包裹著。
天霸硬壓著滿腹委屈，望著眼前這張被仇恨折磨得支離破碎的臉，心在寸寸碎裂，眼中祗能是難止的悲哀。
「你現在想怎樣罵我，怎樣打我，甚至殺了我都行，我祗求你減輕你的怨恨，我不希望看見到你落在地獄裏受煎熬。」
桂蘭倔強的面上滿是仇恨之火，這火不斷地焚燒著她的心：「除非我死，否則祗有血債血還。」
「我不會讓你死。」是心底的吶喊，是一生的承諾。
「你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而施仕綸他們又跟我是肝膽相照的兄弟，失去你們任何一方，我都會終身遺憾。為什麼你們一定要水火不容的互相殘殺。」
天霸站起了身，一腔無奈，滿目淒涼：「而我偏偏又不能置身事外，兩邊我都想幫，但又不能幫，我怎麼做都不對。現在已經弄成兩敗俱傷的局面，天地會死了這麼多兄弟，葛元禮又身受重傷，仇恨越結越深，越來越難以收拾，我究竟該怎麼做才能贖罪，我要怎麼做才能停止這一切。我祗求能讓你不再仇殺，我願意付出最大的代價。」
天霸迷亂的眼神拋到無邊無際的天外，找不到天涯，也見不到海岸：「走到這步田地，我已經是進無門，退無路，真的應驗了恩師在臨終之前我的
誓言──天地不容。」
猛然回首，眼神從天地收回，面上又恢復了昔日的堅毅自信，祗是如今已被抹上了一層深邃的滄涼：「可是我自認我無愧於天地，我所做的一切決定都是為了萬民所念。所以我不在乎別人如何的看待我，批判我。」
桂蘭的心逐漸軟化下來，口中不禁念著：「為萬民所念？」
「平定三藩，已經打了八年的苦戰，老百姓他們渴望的是安居樂業。如果在這時候殺了康熙，萬一換上來一個暴君，又搞得民不聊生，天地會大動干戈，那不知道還要犧牲多少無辜百姓的身家性命。難道我們天地會的宗旨，祗是為了反清
復明，而不惜犧牲百姓之福，讓更多人家破人亡，顛沛流離，步上你我的後塵嗎？」天霸的眼神變得清澈但仍苦澀，他直視著桂蘭：「那你我跟鼇拜又有什麼兩樣呢？」
桂蘭低下了頭，輕聲道：「你說的這些話，我會回去好好想想。」
天霸的心一下子掉進了寒冰，冷了一片。
「回去，回哪兒去？」
「當然是天地會。」
天霸面上浮現了一絲酸楚，低聲道：「按理說，你應該把我這個天地會叛徒押回去依法行事。」
桂蘭的眼內死寂無波，淡淡道：「你走吧，走得越遠越好。找個沒有人認識你的地方，隱姓埋名，好好的過一輩子。」
「那你要如何跟天地會的人交待？」
「我自然會有交待。以後，我們不要再見面。」
桂蘭勉強地撐起了身子，回頭緊盯著黃天霸，一字一句道：「天地會饒不過你，我也不會放過你。」
天霸像掉進了地獄，被黑暗無情地吞噬著。他祗能怔在那裏，眼睛睛地看著他心愛的人離他而去。
心底一聲冷笑，過去的幾番努力，幾許妥協，原來都是世上最無聊的荒謬。茫茫天地，結果還是祗剩下自己一個人。
一別成永訣，淒寒孤寂的感覺登時溢滿全身。那從桂蘭傷口吸進來的毒血，此刻更像是一團火，在他那已劇痛難受的心內驀然爆開。一股苦澀直沖喉頭，鮮血再也無法按下，終於從那已碎得稀爛的心內，大口的噴吐出來。按不住，止不了，染紅了大地，卻化解不了人世間的幾許仇與恨。
（廿二）君恩
施仕綸安頓了虛弱的葛元禮在床上休息後，轉身跪在康熙跟前，低頭道：「奴才罪該萬死，請萬歲爺降罪。」
康熙輕皺眉頭，和顏歎息道：「唉！朕不怪你，你起喀！」
施仕綸站起身來，一面黯然。
「唉！當初奴才是以身家性命做擔保，那黃天霸不會做出對萬歲爺不利的事，如今發生這檔事，奴才論罪該死。」
「不！不能死，施仕綸，你不能死。」背後突然傳來葛元禮的聲音，施仕綸心下一喜，坐在床邊，笑道：「你醒得真快，足見你身骨強得很。」
葛元禮坐起身來，捉著他的手，道：「我承認錯看了你，你是一個真正大忠臣，你要好好保護你自己，連我這一份你都要好好活著，好加倍為萬歲爺效命。」情詞懇切，這突然的轉變，令施仕綸也為之愕然，一時間也不知如何回應，祗能微笑著。
康熙看著，突然朗聲笑道：「哈．．．那可為難施仕綸了，他哪有你這身銅筋鐵骨。」
葛元禮這時才驚覺康熙在，惶恐著強撐下床，俯伏地上：「萬歲爺，奴才救駕來遲，請萬歲爺恕罪。」
康熙蹲下身來，輕扶著：「元禮。」
葛元禮一臉慚愧，語音竟難掩酸楚：「奴才已經不是銅筋鐵骨，而是一灘瀾泥。從今以後，恐怕不能再陪萬歲爺騎馬打獵，再也不能盡忠效命。」
「元禮，你說的這些喪氣話，這那像大漠雄鷹，簡直像．．．」語音哽在喉頭，竟然說不下去。
施仕綸看在眼裏，趕忙接著道：「薄命紅顏呀。」
「哈．．．可不是嘛！教朕笑話啦！」說著，康熙站起來，背轉身。
康熙嗚咽的聲音，眼內閃動的淚光，更令葛元禮惶恐，怯怯道：「萬歲爺，英雄有淚不輕彈，莫要．．你可千萬不要為奴才掉眼淚。那奴才真正是罪該萬死。」
「糊塗！荒謬！你就是這樣偏執。」康熙薄斥著：「朕贏過你的地方，不過就是投對了胎，一樣是一條人命，誰也沒有應該為誰替死的道理。你舍生救朕，朕若是不知不覺，豈非麻木不仁，形同草木。」
「祗要王上知道奴才一片忠心，奴才雖死猶榮。」
「朕不會讓你死的。朕一定會抓到張桂蘭，替你求得解藥，為你討回公道。」
葛元禮站起身來，眼光突然變得淩厲，轉向著施仕綸道：「哼！施仕綸，事到如今，你還能袒護那黃天霸嗎？」
施仕綸祗能低聲說：「他的確是密謀刺駕的內應，當然有罪．．．」
「但是若不是天霸及時覺醒，朕老早就給殺了。」袒護著刺駕兇手的竟然是康熙。
葛元禮萬萬料不到此時此刻，康熙竟還是如此偏愛著這黃天霸，禁不住開言道：「萬歲爺．．．」
「元禮，朕答應你將張桂蘭依法明正典刑。」
「奴才並不恨張桂蘭，各為其主，她並沒有錯。要說女人家，奴才認同她是個角色。」
施仕綸點頭道：「有理，基本上你們是同樣的一種人。」
一股無名怒火又再次湧上了葛元禮的眉頭，他滿臉恨意，道：「真正可怕的是黃天霸，反復無常的真小人，標準的戲子無義。此人不殺，公理何在，正義何全？」
施仕綸看著康熙那一張為難的臉，祗能同樣地諴默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