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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卅三）圓夢
一干人等又回到了大堂上，施仕綸抱扶著昏迷的黃天霸，看著他燙熱的俊臉上，竟泛著冰冷的白，緊抿著的唇依然發著紫黑，心中不禁寒了一截。
天霸昏昏沉沉，身體仍在不斷燃燒，炙熱的痛伸延至五經六脈，燒得他全身乏力，意識迷糊。蒙矓間，彷佛還聽到桂蘭軟語：「快吃下解藥。」一串冰涼由喉嚨直下體內，稍稍舒緩了那火熱的赤痛。他的眼簾在輕動著，眼睛也隨著緩緩張開。
清醒的感覺仍是痛。疲乏無神的眼睛，望向施仕綸：「這次，我不是在騙你。」剛開聲，一口氣已轉不過來，急咳兩聲，吃力道：「是真的。」
桂蘭眼眶已是盈滿淚水，沙啞著聲音：「你已經吃瞭解藥，你一定會有救的。」安慰著天霸，也安慰著自己。
天霸苦笑一聲，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傷勢了。
「施大人，請你告訴他們，我是不是六脈盡斷。」
一陣揪痛，一番感觸，施仕綸也不忍直說：「重傷黃天霸的不是修羅掌。葛元禮那一腳，踢得就像他的成見那麼沉重；天霸替桂蘭吸出來的毒血，就像仇恨那麼劇烈。是你們雙方面的偏見和仇恨，重傷了天霸。」
黃天霸強自抬著無力的眸子，轉向低頭不語的陳清華，道：「陳清華，你我兄弟一場，我想勸你一句話。」
陳清華蹲下身來，低聲道：「有什麼話？你說吧！」
黃天霸深吸一口氣，微喘道：「天地會的宗旨是反清復明，鋤強扶弱，伸張正義。我們卻被仇恨蒙蔽了心竅，往往祗記得仇恨，卻忘了何謂正義。」說著，胸前起伏不定，已說不下去。
施仕綸插口道：「其實百姓要的祗是平平安安的過日子，所以真正要反的是禍害蒼生的暴政，並非滿漢之分。」
天霸輕啟唇角，望著陳清華隱現羞慚的面，微若無聲道：「施大人說的有理。陳清華，你認為呢！」
「你們說的話，我會記在心上，好好的想一想。」
天霸的眼睛又再無力地合上，緊咬嘴唇，強壓著那炙熱焚燒的痛苦。看著，康熙心底又是一陣不忍。
「刺駕一案，朕不再追究了。」眼睛瞥過陳清華，沉聲道：「不過你們別以為朕是對你們開恩，朕才
剛下戰書，挑戰你們天地會。」
「挑戰什麼？」陳清華一面疑惑。
「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就不要再用這些卑鄙暗算的手段，否則是用那同歸於盡的下下之策來爭短長。是真英雄，就跟朕纏鬥到底，來找出朕見不得人的短處，公諸於世，來讓萬民唾棄朕。」
天霸強忍著猛烈劇痛的身體煎熬，訖自掙扎著爬起身來，俯伏地上：「謝．．謝萬歲．．謝萬歲爺．．．」
他所念的始終是天地會兄弟的安危，他所掛望的始終是自己心愛的妻子。
康熙站起身來，頭也不回直直的離開了。是無情卻是有情，是狠心實是不忍。
天霸帶著一顆愧疚感激的心，望著康熙離去。身體一軟，已是頹然倒下。施仕綸立刻伸手扶著，就讓他倚睡在自己的身上。
這溫暖的身體散發著的是關懷的氣色，天霸心頭一熱，抬起半閉的眼簾，望著這世上難得的知己，嘴角輕動著：「這輩子，我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
「你還說這些幹什麼？」施仕綸輕拍著他的手，聲音溫柔得像春天的微風，暖在人心。
天霸的眼睛已疲倦得睜不開了，但他仍然倔強地堅持著，因為他怕他以後已沒機會了。
「我要謝謝你。一直那麼關心我，瞭解我。其實在我心裏，早就把你當恩師一樣看。」
眼底突然冒起一抹蒙矓，施仕綸不尤得將眼神拋向遠方，面上強擠出了一個笑容，這笑容也是苦的。
「恩師？我哪有那麼老。我不是佔便宜，我比葛元禮還年青。」
施小紅滿面是淚，早已泣不成聲，此刻祗能強搭話兒：「可是，你比較老奸巨猾。」
「你專門吐我糟呀。」強裝的笑容，刻意的互嘲，也難解大家心內的難受。
施仕綸感到懷中的人已虛弱得彷佛已沒半分動靜，低頭見他雙目閉鎖，氣似柔絲，心中又是一緊，緩聲道：「好啦，你別說話了。留一點力氣，等你身體好了，還是要陪我下棋。」
天霸但覺全身一點氣力也沒有，燒焦的嘴唇乾枯難受，心脈斷裂的劇痛一點也沒緩下去的跡象，連呼吸也已輕微得幾乎感覺不到，他祗覺得自己隨時都會死去，一絲淺淡的苦笑輕輕閃過他的臉龐：「我想我還是留一點氣陪桂蘭。」
施仕綸移動一下身子，把天霸向桂蘭的肩上靠過去。
桂蘭此時已哭成淚人，說不出半句話來。
天霸提起那僅餘的一口氣，說出他最後的要求，一個沒可能實現的卑微夢想：「桂蘭，你能忘記天地會護法的身分，陪陪我嗎？」
桂蘭默然。
陳清華忽然開聲道：「張桂蘭已經不是護法了，因為鐵面羅剎已經死了，」
小紅帶著哭腫了的眼睛，沙聲道：「怎麼說？」
「因為她已經放出信鴿，告訴總舵主她的死訊，天地會上上下下很快就會傳遍。」
承諾，陳清華是在承諾著一個永遠的秘密。
「是真的嗎？」天霸興奮的眼神凝望著桂蘭，似乎在等她的答復。
桂蘭微笑著，輕輕的點著頭。
「桂蘭，那我們就可以去圓我們的夢了。」滿足的笑容首次展現在天霸的臉上，雖然是淺淺的，淡淡的，但此時此刻，也足夠令人心痛。
這個夢究竟浸染了多少的血和淚，多少的苦和痛．．．
人世間的一切，包括恩義情仇，現在對黃天霸來說，已經全不重要了。
此刻的他靜靜地睡在一葉小舟上，伴著花香，隨著流水，順著輕風在煙波上飄著。
在他那仍然蒼白的臉上，現正展出了一個幸福的笑容。他輕執著愛人的手，放在自己的唇上深深的吻著，他堅持地睜著那雙已經疲累不堪的眸子，他要在睡去之前，貪婪地看著，他要一直看著他的夢，他要他的夢陪他而睡，永遠永遠．．．
(全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