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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逼婚
狂歌，舞拳，一壺壺的烈酒往肚裏灌，黃天霸已醉得不醒人事，軟軟地伏在老人肩上，而老人背著他竟向著自己女兒的閨房而去。
「好小子，我帶你去睡覺。」
「爹，那是我的房間。」少女匆忙的緊跟著。
老人把青年放在床上，醉眼蒙矓的說著：「小子，這是我女兒的床，你睡在這兒，你就是駙馬了。」
床上青年迷迷糊糊的，囈道：「駙馬？是什麼馬？」說著，昏昏沉沉的就睡著了。
「你睡下去就知道了。」
牛妞一面為難的催著老人：「爹，快叫他走。」
老人咪著一雙醉眼，似笑非笑道：「這小子．．．你看，人又俊，武功又好，又能喝。他喜歡你，你喜歡他，爹也喜歡他，我們大家都喜歡他．．哈哈．．．」說著，已步出房門，少女一把拉著：「爹，這樣不成呀。」
老人轉身微笑問：「這小子老實可靠？」少女猛點頭。
「爹有看錯人嗎？」少女搖頭：「沒有。」
「難道你不喜歡他？」
「我．．．我喜歡他。」
「喜歡就好，把門關上。」
「吓？」
「關上。」老人催著。
「是」
少女把門關上，轉身看著床上睡得昏天蓋地的青年，一時間也不知所措。門外卻還聽得老父的聲音：「這樣就成親了，明天拜堂．．．」
明天？
一宿無話，很快就明天了。
「你醒了。」
少女的聲音在天霸的混沌中逐漸清晰，他祗覺頭痛欲裂，很艱難的才弄清楚自己的處境，猛然坐起身來。
「我這是睡在那裏？」
少女一張美麗嬌俏的臉容，就在床前對著他微含笑：「這是我的房間，你睡的是我的床，蓋的是我的被子。」
「昨天晚上，我．．．」黃天霸立時冒出一身冷汗，趕快的穿上鞋子。
「昨天晚上，你在我房間睡了一夜，那我可麼樣？祗好委曲求全了。」
「我是喝醉了。」說時，青年面上的委屈似乎比少女還深。
「可是我爹說，我們這樣就算是成親了。」
「成親？」
「以後，我真的可以叫你相公了。」
「相公？」
天霸看著，就是越說越泥足深陷，似乎還是趕快離開上算。
當下就要去開門，但似乎門還是從外鎖著的。
「這門怎麼鎖了？」
少女一面無辜的解釋著：「我爹鎖的。」
「你爹？大叔？」黃天霸還是被弄糊塗了，祗有大力的拍著門：「大叔，麻煩你開門，大叔．．請開門，大叔．．」
站在一旁像是在看熱鬧的少女，悠然道：「相公，我爹不在，他去買喜酒了。」
「喜酒？」這一嚇，身上的衣服都被冷汗濕透。
「我爹是個急性子，難得我又不嫌棄你，我爹回來，我們就拜堂了。」
「拜堂？我．．．．」天霸半句話也說不出來，焦急的眼眸向窗子一瞄，人就如飛箭般向著窗外掠出。
腳一著地，才猛然想起：「刀。」
到他拿回自己的刀時，迎面已看到歡天喜地的老人家，身上掛滿了喜帳花紅，手上拿著紅燭喜酒，笑嘻嘻地對著他咧嘴而笑。
「賢婿，你看，我都給你準備好了，喜酒，喜餅，還有喜炮．．．」
「大叔，我．．．」
「爹，抓著他，他想逃走。」
「什麼？你不要我女兒了？」
「大叔，我．．．我不能成親，我有要事在身。」
老人的脾氣又來了，怒氣衝衝道：「我女兒那點不好，兔嵬子，進去。」說時老人擲下喜酒，揮拳阻止。
黃天霸那願跟這對瘋子紏纏，邁開腳步，就已閃過攔在身前的老頭，奪門而出。
少女急得快要哭出來，踹腳道：「爹，他跑了。」
「追．．．」
青天古廟，香火鼎盛，但此刻的香火卻是來自天地會的人。
「馬蹄鐵已經查到了，正是貝勒府中的親兵馬隊。」
黃天霸濃眉緊皺：「貝勒？」
旁邊假扮成村民的兄弟幸幸然，低聲說道：「大哥，貝勒府中的人冒充天地會殺人，此仇不能不報。」
天霸仍是有些懷疑：「聽說貝勒爺乃是好色之徒，昏庸無能，沒有什麼野心，他怎麼會冒充我們天地會呢？」
天霸正猶疑中，耳畔卻聽得一把熟悉的聲音：「女婿．．．」
天地會的兄弟立時散開，都在假裝著裝香拜神。
「女婿，我找你找得好苦。」老人一邊說著，一邊行近天霸跟前。
天霸把手上香枝插在香爐上，隨口應著：「大叔，我們改天再談。」
「改天？不行，今天就成親。」
天霸微慍道：「大叔，這件事怕不能你說了就算。」
「天下事，都是我說了算，哈．．．」
天霸不耐煩地說著：「你說了算，你是皇帝。」
「皇帝？連皇帝都得聽我的。」
天霸看著眼前老人越說越不象話，也不願再說了，正欲踏出廟門，但人立刻就像被釘在地上，一步也不能行。
門外，來了康熙，陪著的有秦大悲，有四大護衛，還有皇帝的堂兄，那位被傳說沒有野心的貝勒爺。
「萬歲爺，老人入祠去了。」奏大悲在康熙耳邊報告著。
康熙站在廟外，就已看到黃天霸和他一直要找尋的老人。今天，他把他的堂兄找來，就是要證明老人就是他的父親，因為這是唯一見過順治爺的人。
廟裏廟外四個人各有心事，各懷鬼胎。
貝勒看著老人，想：「順治爺？」他一眼就能把他認出來。
老人看著康熙，想：「好小子，拉阿德貝勒來認人，聰明啊！」兒子在父親眼中永遠是聰明的。
康熙看著天霸，想：「黃天霸？他倆在一起？」天地會的人竟會跟清朝皇帝在一起？
黃天霸看著康熙，想：「康熙與貝勒一同來，莫非早有埋伏？」想自己勢孤力弱，當要籌謀脫身之計。
秦大悲看著各人呆在當場，沒人說話，禁不住對身邊的四大護衛吩咐著：「氣氛古怪，小心防範。」
「是。」大家登時提高了警覺。
貝勒心中轉過千百個念頭：「黃天霸跟順治在一起做什麼？」
順治也在心中冒著汗：「阿德從少隨我，他一定會認出我來。」
康熙低聲道：「阿德，你認出來了嗎？」
貝勒心想：如果認了順治，他必還巢，就算除去康熙，依然難登帝位。轉頭道：「貌似神非。」
康熙有點失望：「何以見得？」
「順治怎麼會跟天地會匪在一起？」理由倒也充份。
這邊廂，黃天霸越看越不對勁：糟，康熙鎮定自若，必已布下天羅地網。
老人亦是憂心忡忡：貝勒若指認，燁兒一定不會放我走的。
兩人正思想間，突然門外傳來悅耳的聲音：「爹，相公。」
是牛妞，老人心中一喜，執著天霸的手：「好女婿，走吧！」
「是，爹。」那一聲爹，從沒叫得如此爽快。
兩人如獲至寶，同一時間直奔廟外，老人拉著女兒的手：「走啦！」牛妞一邊行，一邊拉著老父，興奮道：「爹，他認了，他認岳父了。」
黃天霸也不想多作解釋，忙道：「娘子，我們走吧！」
康熙心中滿是疑惑，還沒轉過念頭，一干人等就己消失無踨了。
貝勒看著沉思中的康熙，語氣肯定道：「此人絕非順治。」
順治怎麼會有女兒，又怎麼會有一個天地會的女婿。
（六）斷義
和春園的後臺，來了戲裝的白娘娘。
「天地。」
「同心。」
白娘娘就是天地會的舵主。
「問候公公。」黃天霸就祗知道對他稱呼公公。
公公那刻意掩飾的聲音沒帶半點溫度：「康熙來到此地，乃是為了尋找順治。」
「順治？」
「殺了順治，康熙必亂，我們就有機會了。」
「順治何在？」
「就在戲園內。」
虎度門的幔帳被掀起，白娘娘眼角向著不遠處輕瞄：「就在那兒東廂房的第一桌。」
天霸順著他示意的方向看去，一顆心即時掉進冰潭：「就是帶著女兒那一位老人？」
「不錯。」
「他就是順治？」天霸真不能相信，跟自己肝膽相照的老人竟然是清朝的順治，竟然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我在宮中這麼多年，不會看錯人的，散戲之後下手。」天地會舵主的命令，無人能抗。
「公公．．．」轉頭，已不見人在。
散戲。
天霸剛踏出後臺，就看到了牛妞。
「大哥，你還不走，爹可等急了。」
「爹？」天霸腦中一片茫然，執刀的手突然一緊，道：「走。」
戲園子門外，天霸直立著，面如冰雕，凝視著老人。
老人忽然覺得眼前青年很陌生，他望著這深不見底的眼眸，希望可以找到這令自己感到不安的答案。
兩人就這樣對望著。
「你們倆都成了啞巴了？」牛妞首先開聲。
老人深沉的聲音劃破靜默：「尊姓大名？」
黃天霸沒答，同樣在問：「尊姓大名？」聲音平靜得沒半分漣漪。
「牛布衣。」
「朱全忠。」
牛妞隨口道：「一牛一豬，我們家變成牲口行了。」
沒人理會，他們繼續那個無頭無尾的對答。
「你是化名。」
「你也是化名。」
「明朝姓朱，你全忠於明朝，十分危險。」
「牛衣對泣，乃夫妻感情之典，你對妻子的感情必定深厚。」
牛妞聽得一頭霧水：「你們兩個煩不煩呀，問那麼清楚。」
同樣是得不到半分回應，因為他們仍在繼續。
老人輕歎：「人生四大皆空，何況姓名。」
天霸苦笑：「你不問我姓名，我也不問你姓名。」
「哈．．好。爽快，吾婿也。」一聲朗笑，衝破了壓得令人透不過氣的對話。
現在，牛妞終於知道自己相公的姓名，她輕輕鬆松的拉著天霸的手：「朱大哥，你今晚往那兒？留在戲班嗎？」
殺了順治，康熙必亂。公公的聲音在天霸腦中纏繞。
他今晚有任務。
天霸沉聲道：「去你家。」
屋內，牛妞在㕑房內忙著客人的晚餐，現在，這裏就祗剩下單獨相對的兩個人。
老人似乎是興致勃勃的指著門上掛著的大紅雙喜道：「這雙喜字都是丫頭親手剪的。」天霸看著，面上露出了隱不可見的痛。
轉眼間，老人已坐回桌邊：「來，喝酒，咱們爺倆一醉方休。」說著就要為天霸倒酒。
天霸按著老人的手，沉聲道：「大叔，聽我說個故事再喝不遲。」
老人驚覺青年神色變化，心頭一顫，低聲問：「是戲文裏的故事？」
「真人真事。」一字一句，神情肅穆。
老人已感到氣氛有些異樣，吶吶道：「必定精彩，請說。」
「順治三年．．」老人面色驟變，突然全身僵硬。這一年，是他心中的一根刺，年青時的錯誤，成為永遠也還不了的債。
黃天霸沙啞的聲音刺痛著老人的傷口，亦揭開了自己心中永遠不敢忘記的深仇和大恨：「清兵攻打揚州城，史可法督師於城上，清兵久攻不下，便以火炮攻城，終於攻陷了揚州城，史可法被擒，壯烈成仁。」一直藏在青年深邃眸子中的傷痛此刻正在一層一層的展現，激蕩著那藏埋於心底的仇恨：「但是揚州居民仍然甯
死不從，清兵憤而屠城十日，百姓被屠，血流成河，屍橫遍野。我一家二十餘口，皆死於清兵的屠刀之下，唯獨我倖免於難。」悲憤，怨恨填滿了俊秀的面容，像雄獅猛獸吞噬著青年的冷靜，也撕開了老人埋葬了廿年的愧疚。
「因此你對清廷恨之入骨。」
青年切齒道：「國仇，家恨，誓不兩立。」圓睜豹眼內猛烈燃燒著仇恨的火焰，悲痛哽咽的聲音誓言著青年一生的使命。
「那你就是天地會的人了。」
天霸霍然轉身，一手把襟前衣服拉開，胸膛上清清楚楚刻著四個大字：反清複明。
青年冰一般的目光直逼視著老人那張同是痛苦的面容，緩緩道：「大叔，我能娶令媛嗎？」語調陰冷，直寒入骨，就如一張冰封利刃直插入老人的心。他無力地軟坐下來，說不出一句話。他女兒的幸福，就要喪在自己過去的錯誤裏。
天霸望著眼前顏容憔悴，白髮蒼蒼的老人，他慢慢地拿起酒壺，倒滿了兩大碗，舉碗道：「我敬大叔。」聲音哽咽著：「我與大叔萍水相逢，肝膽相照，恨不能生為真父子。如今緣份已盡，這是一碗絕交酒。」一字一淚。
老人垂著頭，望著手中的酒，低聲道：「喝了這酒，以後我們就成陌生人？」
天霸望著老人痛苦滄桑的面容，聲音哽在喉頭，很艱難的逼出一句話：「也許是仇人。」
好一個恩怨分明的年青人，老人面露敬佩之色，禁不住讚歎一聲：「好漢子。」
兩人把酒一飲而盡。
「啪！」青年執起自己的刀，掉頭就走。但突然又停下腳步，低聲道：「告訴牛妞，忘了我。」說罷，不敢回頭，人向著黑暗而去。
道是無晴卻有情。
老人不知何時竟然把手中的杯子掐碎，鮮血從指縫間滴滴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