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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遇襲
山雨欲來，漫天翻滾的是殘枝斷草。
大風無情地狂刮著，清江縣這條寬闊的大街上，一位老伯，無聊的蹲在路旁，他
是真的閒著還是另有目的？怎麼清晨的街上，就祗得他一人。
一陣雜踏的馬蹄聲由遠而近，這位閒倦的老人似被驚醒，抬起頭，就看到一架木頭車，車上架著一根巨大木柱，柱頂是尖的，它正從風沙翻起之矇矓中逐漸移近，老人看著，心中不禁打了一個寒襟。再看看，後面那位坐在高大馬背上的官員，神情肅穆，不怒而威，而隨行的足有整支軍隊之眾，如此陣容，嚇得老人瑟縮一隅，不敢吭氣。
荒野小路上，一輪馬車在趕路，趕車的女子緊執疆繩，不斷的驅策著。施仕綸在車內探頭出來：「小紅，稍微趕快一下。」聽著，小紅向那疾馳著的馬再加一鞭，口中不停嚷著：「快點．．．」
「大人，不能再快，再快我會吐。」賈青天在車內嘀咕著。施仕綸白了他一眼，也沒理會，馬車仍是飛快地在顛簸的山路上奔馳。
如此速度，路上的一顆石子，就足以令馬車翻覆．．．．
另一條小路上，一匹快馬也在拼命地馳騁著，馬上青衣青年，雙眉緊鎖，一面焦急。
所有人都是向著同一方向。
「清江縣衙門」五個字在晨光下閃耀著，這就到了。馬上的將軍手一揚，士兵們就推著那根大木柱，直向著這緊鎖著的大門猛力撞去，門後死命頂著的是手無寸鐵的老百姓。
「大哥，你要不要緊？」小紅從破爛的車子旁把施仕綸扶起來。
「我不要緊，我沒事，你看看師爺是否有事？」
小紅一面把賈青天從倒下的車內拉出來，一面說：「賈青天，你沒事罷！起來！」
「聖旨呢？」施仕綸緊張地驚叫。
「在這裏。」小紅把跌在地上的聖旨遞過去。
「快，再晚就來不及，救人要緊。」
正要起步，一聲叱喝從頭頂罩下：「你們那裏都別想去。」
抬眼一望，眼前足有數十人，帶頭的是一青年，眼中閃著傲氣，口角含笑，正看著他們，就像看著手中的獵物。
施仕綸低聲道：「小紅，狀況不妙，先走再算。」
「彭！彭！」門外木柱撞門的聲音鳴響著，耳畔還不時傳來警告：「裏面的人聽著，總督有命，抗命拒捕者，殺！」張化龍的心亂作一團，被周圍的百姓攔阻著，他祗能嘶聲地喊著：「放開我，讓我出去。」
他們卻跪在地上，死命的拉著他不放：「大人，你不可以出去送死。」
「我們保護大人闖出去。」
「嗖！」小路上彈出了一張繩網，擋著了去處，小紅劍再揮，重新殺出一條血路。
「你們一個都跑不了。」那青年又出現在眼前，他們似乎早設埋伏。
眼看沒路了，施仕綸把聖旨塞進小紅手裏：「小紅，聖旨交給你，想個方法送到。」一手推開小紅：「散開。」自己就向著另一個方向跑去。賈青天想想，還是跟著小紅安全。
那帶頭的青年，眼望著施仕綸逃走，劍卻向著施小紅殺來，他的目的是聖旨嗎？小紅拼命的護著，但終是不敵，被打暈在地。賈青天一臉惶恐的望著這群山賊，心想吾命休已，正欲閉目待死，卻見這青年不單止沒過來殺人奪聖旨，還轉身離開。從鬼門關撿回一命，賈青天也不細想，祗一心把小紅弄醒，再作打算。
在路的另一邊，施仕綸向前跑之際，身體突然淩空飛起，低頭一看，原來腰間正被一鍛長長的紅綢圍捲著，人正向著一棵大樹飛去，直跌進軟軟的懷裏。稍定心神，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張鐵面，銀色的面具下是一雙比鐵還要冰冷的眼睛。
紅袖一閃，他就暈了過去。
（二）弒師
隆然一聲，那厚厚的縣衙大門被撞開了，木柱長驅而入。
前院內，百姓們圍攏著他們的縣令，誓死保衛。就憑這些烏合之眾？馬上將軍心中一陣冷笑，人拔千丈，踏著那正在迅速向前移動的木柱跨進，沿路手起劍落，兩旁百姓應聲倒下。腳尖著地，就站在張化龍跟前。
「反賊，受死吧！」舉劍直向張化龍刺去。說時遲，一條青色身影從屋頂上飛掠而下，橫刀擋在張化龍身前。
這將軍稍一定神，盯著這一雙堅定不移的眼睛。他當然知道他是誰，除了黃天霸，還有誰夠膽跟朝廷對抗。
黃天霸環顧一看，屋頂上已不知何時佈滿了弓箭手，箭頭閃著火光，心知形勢不妙：「葛元禮，清江縣沒有造反，你不可以濫殺無辜。」
輕視的眼神瞬即化作猙獰，葛元禮冷冷道：「放箭！」
「住手！」差不多同一時間，門外傳來急促的叫喊聲。葛元禮轉頭，怒視著這氣急敗壞的賈青天。
「住手！聖旨到．．聖旨到。你們全撤，弓箭手全撤．．．」賈青天氣呼呼的從門外跑過來，重覆著這幾句話，他似乎看不到葛元禮那因極怒而變得通紅的面。
葛元禮怒喝著：「聖旨要殺，誰說撤。」
「聖旨要撤．．」喘著氣。
「聖旨要殺！」在怒吼。
「聖旨要撤。」施小紅把聖旨交給葛元禮。
「沒可能。」葛元禮一邊怒罵，一邊打開聖旨，面上卻是一陣紅一陣白。
風波總算平息了，百姓也散去，清江縣又歸於平靜。
黃天霸怒氣沖沖的執著賈青天的衣領：「聖旨怎麼來得這樣慢？」
賈青天一面委屈：「天霸兄，你誤會了。我們在路上遇到意外，又是翻車，又是賊劫。施大人已經被天地會的人抓走了。」施仕綸被抓走？黃天霸的手不禁鬆開，一臉狐疑。小紅撫著受傷的手臂：「天地會抓走我哥哥，還打傷了我。若不是賈青天落後一程來接應，你們早死在火藥箭下。」
黃天霸心中感到有點無名的不安，天地會為什麼要抓走施仕綸？正納悶中，卻看到張化龍低著頭，慢慢地步入了後院。一種不詳的預感襲上來，也不理會這還在不斷喊冤的賈青天，從後緊跟著去：「恩師．．．」
「這都是我的錯。過去是我錯了。」張化龍痛心疾首地自言自語著。
「恩師的意思．．」
「韃子王帝不是人，是野獸，永遠改不了噬血的本性。而我竟然以為我能夠以為官之便，造福百姓。」他越說越激動：「這才叫與虎謀皮，自尋死路。」滿面羞愧，滿腔憤怒。
「恩師，我至今不明白，為什麼清江縣一場水災，會做成殺死命官，聚眾謀反之罪？」
張化龍一面痛苦之色：「災民受困累月，斷糧絕粒，一日就餓死廿幾人，轉眼間就死去上千人。而我糧倉裏的老鼠，一隻隻肥肥胖胖的，跑都跑不動。」
「所以你祗有決定打開糧倉賑災？」
「可是，來這裏視察災情的道台、守備，他們卻不批准。」張化龍無奈地說：「我祗好命人強行打開糧倉，沒想到那兩人擋在糧倉前，就這樣活活地被饑民踩死了。」說著，說著，他已是泣不成聲。
黃天霸的心很痛，他心痛百姓的苦難，也心痛枉死的官員：「那些昏官拼死護著糧草，又有什麼用？」痛官員的愚庸，枉送性命。
「因為王上要發動西北戰爭，這些糧草就是軍餉。」黃天霸臉色一變。
恨，心中升起了無名的恨，原來是聖上：「剛剛才平定三藩，老百姓好不容易過幾天好日子，為什麼還要爭戰！」恨鐵不成鋼，恨他怎麼不是一位好王帝。
「因為韃子王帝，他的野心是永無止境。」張化龍突然面色一沉，轉個身來，直視著黃天霸。這眼光，逼得他心頭冒汗。
「天霸，為師待你如何？」
「恩同再造。」
「那為師對你若有所求？」
「天霸無不從命。」
「你敢對天發誓？」
黃天霸立刻舉手向當天起誓：「若有違背師言，天地不容。」對恩師，他是義無反顧。
「好，很好。」張化龍突然變得很平靜：「為師要你殺兩個人。」
「什麼人？」
「若要停止戰爭，唯有殺了康熙。」
一陣寒意直上心頭，隱隱感到有不詳之兆：「那另外一個是誰？」
「施仕綸．．」這三個字響如轟雷，驚得他一片混亂，不知所措。難道恩與義真的不能並存？
「他有用，還殺不得。」
黃天霸鬆了一口氣。要殺的人祗要不是他，要殺誰都不重要了。
他那閃爍不定的眼神，張化龍全都看在眼裏。他直望著黃天霸，沉聲道：「拔你的刀。」
天霸遲疑著，但仍把刀拔出來，雙手托著，很恭敬的向恩師奉上。
張化龍並沒有去接，反而向後退了一步：「殺了我。」語氣平靜得有如死水一潭，沒半分漣漪。但黃天霸心中卻翻起了千層巨浪，衝得他險些兒說不出話來：「為什麼？」
「你唯有弒師，才能弒君。」很簡單的一句話，但覆蓋而來的卻是他沒法承擔：
「不！我寧可天地不容，也不能弒師。」急得他眼淚險些兒奪眶而出。
「殺了我。」平靜，但堅定，絕無半點轉圜餘地。
黃天霸噗的一聲跪在地上：「恩師，我答應你，我答應你一定殺死康熙。但是，我求你，不要以死相迫。」
「我不是以死相迫，我是非死不可。」他的心同樣是痛。
他慢慢的行近黃天霸身旁，蹲下身來，緊執著他的手，他的手此時正握著刀，而刀則插在地上：「我是經過深思熟慮，才能做這決定，我選擇死在你的手上，有我的道理。」
「這沒有道理。」黃天霸的聲音近乎歇斯底里：「當年是你收養我，教我讀書識字。說得最多的是五倫綱常，仁恕之道，現在說什麼都不可以教我殺師滅祖。」聲淚俱下，五臟皆裂。
「天霸，你聽我說．．．」
「恩師，」天霸大聲的搶在前頭：「你無妻無女，天霸無父無母，師徒相稱，卻情同父子。雖然我一直喊你恩師，心裏卻早已喊你爹呀！」喉頭哽咽著，已經不能成聲。
張化龍也是滿眼含淚，他慢慢地站起來，背轉了身。他不忍看這傷心痛苦的臉容，他不忍聽這一字一淚的哀求，他怕自己狠不心。
天霸抬頭望著眼前這鐵石心腸的恩師，心念突然一動：「要我弒恩師，無異於要我自盡。」欲拔起地上的刀．．．
「住手！」
黃天霸停了下來，望著恩師。
張化龍蒼老的背影後，傳來一聲聲悲愴的長嘆，夾著一次次痛苦的搖頭。他不明白，但他知道恩師也是無奈，也是痛苦。人間何世？這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絕境？他終於承受不住了，整個人撲將過去，緊抱著恩師的腿，跪在地上，哭不成聲：「恩師．．．」
張化龍輕撫著他的頭，無限愛憐。他是他唯一的至愛，他現在的痛苦，他感同身受；他將要承受的，他不敢去想。忍心？狠心？最後，他還是決定了：「為師不迫你。」始終都要放手。
他猛力的將黃天霸從懷中推開，一腳把他踢翻地上，跟著一步搶前，拔起地上的刀，反手就向自己胸膛刺入，狠狠地，刀沒見柄。
黃天霸從地上跳起，翻身，看到的祗是鮮紅的血：「恩師．．．」叫聲慘厲，哭斷迴腸。他飛撲上前，抱著這無力身軀，已是返魂無術。
他抱著恩師的屍體緊緊不放，心在撕裂著，天地都靜止了。
但，天地是不會因他而靜止的。這時，屋頂上飛下了幾條人影。
「張大人．．．」發出一聲驚呼的是那傲氣青年──天地會青木堂堂主陳濟華，他看著倒在黃天霸懷中的張化龍，惋惜道：「我們還是來遲一步。」猛抬頭，怒瞪著滿手鮮血的黃天霸，厲聲喝道：「來人呀，把黃天霸給我拿下。」
還沒及反應， 數張鋼刀已經架在黃天霸的脖子上。而他，也沒想過要反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