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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九）就刑
張桂蘭換上了一身的白，也同時把她的殘酷外衣放下。
她寫下了自己徇私罪行，寫下了死去的原因，她要向對她恩同再造的天地會總舵主辭行。
或者，在那將要去的遙遠角度裏，自己才可以得到真正的解脫。她暗歎一聲，把鴿子輕輕的放出去。
「飛啊！」看著純潔的白鴿，自由高飛，瞬間就沒入了蔚藍的晴空裏，也不知是羡慕還是嚮往？但此刻，她祗知道她是絕對不會後悔。
恩義與愛情，當兩者不能並存時，她祗能用自已的血去償還。
城南廢墟，黃天霸要趕回天地會。
施仕綸也沒阻撓，沒有解藥，天霸最終也是一死，何況他知道小紅一定可以完成任務。
青木堂，仍是一片蒼涼的白。
張桂蘭此刻雖然被粗大的繩子吊著，雖然她知道自己將要面對的是怎麼樣的一種殘酷刑罰，但在她俏麗的臉上仍沒半分畏懼，有的祗是深沉的冷漠，她似乎對眼前的一切都莫不關心，包括陳清華那響在耳邊的凜烈呼喝聲：「請刑法。」
天地會的兄弟捧來了三把不同形狀的刀和斧，它們將肩負著不同的任務──開膛破肚，亂刀分屍。
陳清華抬頭凝視著眼前這張冰冷的臉，低聲道：「張桂蘭，你還有什麼遺言交待。」
桂蘭輕搖著頭。
陳清華拿起了一杯酒，遞到她的唇邊。
「張桂蘭，喝了這杯酒，到了九泉之下，希望你能早日投胎。」
張桂蘭眼神飄到很遠很遠，嘴唇輕動，淡淡地，說：「聽說一個人在臨死之前，心裏想著誰，來生就能再次遇到他。我要清清醒醒的想著他，直到最後。」
一絲憐憫迅速閃過陳清華那雙倨傲的眼睛。
「張桂蘭，你為情所迷，其情可憫。祗怪造化弄人，讓你身為護法，不得不以身徇法。希望下輩子投胎，能夠在好世代，不會有那麼多無奈，跟身不由己。」
說罷，他把酒奠灑蒼天。
蒼天無情，人皆有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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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越想就越覺得不對，因為待得小紅跟蹤天霸後，才回來報訊，然後救人，豈不是趕將不及？正懊悔中，秦大悲奏曰：「萬歲爺，我知道青木堂所在。」秦大悲果然能替主分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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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小紅沿途暗中跟蹤，看著黃天霸跌跌撞撞地趕回天地會，想幫也不敢幫，祗能靜靜跟著。
也不知行了多少路，青木堡，這神秘隱閉的地方，終於映在眼前。
小紅環視一周，這裏除了有一座耀目的新墳外，還埋有大批火藥，那足以炸掉整座山的火藥。不禁大驚失色，轉頭卻看到黃天霸已強闖過兄弟的阻攔，直入青木堂。當下也不敢遲疑，立刻飛趕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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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仕綸發現康熙已經去了青木堂，於是找來葛元禮商議。兩人正在煩惱之際，聽得小紅回報，禁不住多添了幾分憂慮：「火藥？完了，完了，這次萬歲爺真的去送死啦！」
想到阿康安危，小紅還更擔心呢：「哥，那你有沒有想到什麼對策？」
施仕綸一皺眉頭，道：「祗要能夠阻止對方點火，就不會有危險了。」
「那你怎樣知道對方什麼時候點火？」
施仕綸眼睛忽然一亮：「祗要擒賊先擒王。」
（卅）法度
張桂蘭冷冷地望著陳清華手上高舉著的刀，那正要向她的心上插下去的刀，面上卻仍沒半分表情。因為此刻的她，心內滿載著的是那俊朗的面容，是那挺拔的身形，是那深情的眼眸，這些已全融合在五湖煙水裏，成就著一個甜美的夢。
「住手！」一把熟悉的聲音把她從夢中驚醒，像覆舟，她的心立刻就掉進寒潭裏，頓時全身冰冷。
陳清華也是一凜，殺人的刀霎時停了下來，轉身喝道：「攔住他。」
黃天霸猛力推開阻攔著他的人，人就已經直跌倒在地上，兩把鋼刀立刻架在他的頸上。
「桂蘭無罪，你們為什麼要殺她？」他己痛得祗能俯伏在地，嘶叫著。
桂蘭一直擔心的事，她最怕見的人，結果都是來了：「你為什麼還要回來？」
她當然知道他為何而回，就是因為知道，她的心才會有著如此撕裂般的痛。
黃天霸低聲道：「我是來全天地會法度的。」
挺直，他微彎著腰，用顫抖著的手拉開自己胸前的衣服。
在場每一個人都被震懾著，大家都可以清楚看到那黑色的血手印依舊深刻刺目。
「我已經在受刑了，你們為什麼還要殺她？」他抬著頭，環掃著眼前這曾經和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他的血在痛苦地沸騰著。
「桂蘭用修羅掌打我，是你們親眼所見。按教規，我應該在三天之內，身體受盡痛苦之煎熬，六脈盡斷而亡。你們為什麼還要殺她？」
陳清華看著這已深入肺腑的血手印，心底也是一寒：「尋常人受刑，會痛至瘋魔，你為什麼沒有？」
天霸吃力地從腰間取出了一個盒子，放在地上，急喘著氣道：「要說桂蘭有徇私之處，那也是因為她不忍心看見自己的丈夫受這麼多痛苦，所以她給了我這一罐「冰玉雪蟾膏」。」
語音艱難苦澀：「我試問你們跟她逆地而處，你們忍心看到自己最心愛的人，身受千刀萬剮，活活痛死嗎？」
黃天霸已痛得彎下了身，汗水涔涔而下，那雙無力的手緊緊的捂著胸前，在痛苦的呻吟著，似乎他的痛是這麼的真實而不容置疑。
陳清華回首望著神情複雜，默然無語的張桂蘭，道：「既然護法並未徇私枉法。一旦天霸死後，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來人呀！解下護法。」
一聲應諾，桂蘭就給解了下來。
天霸抬頭道：「陳清華，謝謝你。」他深吸一口氣，道：「此地不宜久留，你們快離開。」
話猶未落，已聽得來人報：「香主，有韃子闖進來。」
陳清華低頭瞪著天霸，眼中爆著怒火：「黃天霸，你還有什麼話說？」
天霸已然無話可說。他滿眼無奈，緊閉嘴唇，一言不發。
陳清華的怒火突然轉為一聲獰笑：「很好！來得早，不若來得巧，來得是時間。」轉眼向兄弟吩咐道：「不要抵抗，讓他們長驅直入。」
陳清華轉頭盯著桂蘭，臉上透出了陰沈的輕屑，猙獰道：「護法，黃天霸就交給你了，我想你應該知道怎樣做？」
說罷，把手上那把用來行刑的刀擲在桂蘭身前，轉身悻悻然的走了。
天地不仁，天地間似乎又祗剩下了他們兩個人，他們對望著，誰也沒說話。
她沒問，她失望，她信。他竟然真的出賣天地會。
他不辯，他失望，同時也怕她信。她竟然相信我會出賣天地會。但這樣的結局，不是更好嗎？所以天霸選擇了沈默。
他抬頭凝望著他的妻子，眼內是痛苦，更是平靜。
祗要桂蘭活著，自己要怎麼樣的一個死法，又有何關係，何必再讓她陷入情義兩難的困境。思念至此，心底不禁一聲苦笑，就讓她親自操刀吧，死在自己心愛的人手裏，此生亦是無憾！
究是真的無憾，還是祗是對命運的另一次無奈妥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