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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重逢
清江縣雖然是一個細小的城鎮，但縣民為他們死去的縣令所修的墓卻是十分認真，這是能為他們父母官所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他們低首含淚，秩序井然的一個個在墓前上香，獻上鮮花美果。心香縈繞，川流不息，幾近黃昏日落。
寬大的草帽可以掩人耳目，卻掩不住他臉上的哀痛。黃天霸一直躲在暗角，低著頭的在等，直至最後的一位村民離去。
他把草帽慢慢除下，行近墓前，緩緩的跪下來，很恭敬的三叩首。每一個動作都是那麼緩慢，就如同他此刻的心情，是如此的沉重。
他跪著，也不動，眼望著碑上的文字，簡簡單單的「張公化龍之墓」，沒下款。他還有一個義子，但仍然是沒下款。
眼淚在眼中滾動，再滾動，他喉間咽出了沙啞的聲音：「恩師，我知道你想迫我走投無路，利用施仕綸刺殺康熙。可是，恩師，你是迫我恩將仇報。人非草木，誰能無情。恩師，我不 能這樣做，我不能．．」
緊握著的拳頭，越來越緊，指甲插入肌肉的痛是否真能減輕心中的痛？他祗有越握越緊，越握越緊．．．
悠然，一陣陣熟識的琴音因風而來，飄飄蕩蕩，若隱若現，似在輕撫著他那淌血的靈魂。不自覺地，他站起身來，茫然地向著琴音尋去。
清風綠蔭，樹下坐著抱琴者。一身素淨白衣，群帶隨風飄舞，惹得微香陣陣，醺人欲醉。此刻的她正低垂著頭，素指纖纖，輕撥琴弦。
黃天霸似乎看得癡了，他就祗是站在那裏，面上表情變化不定，是悲還喜？
忽似被來人驚擾，這女子輕抬鳳目，凝視來人，如花俏臉，竟對他嫣然一笑。這一笑，美若仙子落凡塵，寬解人間寂寞。
「你一定在想，我是人．．．還是鬼？」眼前仙女溫柔的說著，跟著又羞怯地低垂下頭。
黃天霸仍然沒動，面上也沒驚異之色，祗是靜靜地望著她，淒然說著：「十年前，我親眼看見韃子給你一腳踢到江底，被江水淹沒，無影無蹤，我以為你死了。從那天以後，我病了好久好久。」
她緩緩地放下懷中琵琶，幽幽地說：「幸虧我掉進江中，被人救起，才能活到今天，與你見面。」
黃天霸痛苦的眼眸裏閃著激動的淚光：「我本以為，在這個世界上再沒
有半個親人，也沒想到你突然在我眼前出現，難道這是天無絕人之路嗎?」
他行過去，一手把她擁入懷裏，他緊緊的把她抱著，貼在胸膛，生怕美夢總是隨風散：「我發夢都沒想到會有這一日，至今我還以為這是一場夢。」
也不知過了多久，張桂蘭輕輕的推開他，從懷中取出一塊玉珮：「還記得這個嗎？」
黃天霸伸手接了過來，低聲唸著：「蝶飛凝仙魄，花開想玉顏。這是當年恩師帶我們遊宜興碧鮮岩的時候，為著悼念梁山伯與祝英台，所以買了一對送給我們。」
「你的呢？」
「我以為你死了，所以在加入天地會的時候，捐出去了。」
桂蘭微嗔的一手搶回來，背轉身，也不說話了。
黃天霸歉疚的道：「對不起。若是恩師見到我們又可以在一起，他不知道有多高興。」想到恩師，他的眼睛又紅了：「祗可惜．．恩師己經不在．．．」淚水在臉龐流下來。
桂蘭看著他，無限憐愛，輕抹著他的淚：「我知道，恩師就像我們的爹一樣。現在，我們已經是孤兒，再也不能承歡膝下。」她同樣是淚如雨下。
「桂蘭，我好痛苦，我眼睜睜看著恩師死在我
的面前，卻救不了他，就好像我親手殺了恩師一樣。」多日來的委屈，多日來的難耐，像堤崩，再也擱不住：「我好恨我自己，我好恨，我好恨．．．」痛苦從傷口傾瀉而出，流遍全身，沒能控制。
「天霸，別這樣，別這樣．．」
他已經承受不住了，哭叫著：「桂蘭．．」跌跪下來，整個人伏在張桂蘭滕上，盡情的哭，盡情的哭．．．
張桂蘭雙目含淚，在輕輕的，溫柔的，撫摸著他的頭，讓他盡情的哭，雖然她的心同樣的在痛。她心裏明白，對她所愛的人，對黃天霸，她比任何人都要明白。他所受的委屈，他內心的痛苦，究竟有多深，究竟有多重，她比誰都清楚．．．
（六）訴情
黃天霸終於安靜下來：「既然你沒死，為什麼你不來找我們?」
張桂蘭斜倚在黃天霸的懷內，遙望著遠處的天空，思緒飄蕩：「因為我怕這個欽命要犯的女兒會連累你和恩師，所以這十年來，我隱姓埋名，教琴維生。」
黃天霸緊閉雙目，內心陣陣刺痛。一個弱質女子，孤零零一個人，十年來，她是如何捱過來的？他不敢去想，他祗是輕輕的執著她的手，把溫暖傳過去：「你為什麼現在又來這裏?」
「因為我聽到恩師造反傳言，才知道原來恩師已經離開故鄉當清河縣令，所以我急著來找他。可是．．沒想到，還是來遲一步。」她嘴角微微抽動，眼眶已渾紅，聲音哽咽：「所以我每天祗好在他墳墓
的附近，用琴聲撫慰恩師在天靈。」
黃天霸控制著內心的激動，說：「而你卻沒想到卻把我引來了。」
張桂蘭抬頭凝視著這雙深邃的眼睛：「可見得，你還是跟當初一樣是個顧曲周郎。」
黃天霸站起身來，心事重重，眼望遠方，那深黑的眸子裏浮現著點點無奈：「祗可惜，我祗當梨園子弟，卻學不到周郎的文韜武略。」
正思想間，身後傳來數聲輕咳。
轉身，看到桂蘭那本已略嫌蒼白的臉容，如今正因愴咳而隱透著一片紅暈，更顯嬌弱。他立刻過去，輕扶香肩，一面關切之情：「怎麼啦，你病了。」
「可能是當初受傷太深，沒調養好身體。」她低垂著眼簾，似乎是不忍心讓他看到自己的病容。
「你是否有看大夫？」
她緩緩的抬起頭來，嘴角還帶著一絲無奈笑意：「尋常大夫可以醫得好，也不用拖到現在呢！」
黃天霸突然眼睛一亮，道：「有個人可以醫好你的病。」
「什麼人？」
「施仕綸，施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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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兒來的神仙娘娘！」賈青天看著這跟在黃天霸身旁的絕色人兒，忍不住讚嘆一聲。
施仕綸隨聲望去，見一女子白衣輕展如素淡，柔若飛絮不勝風。一路過來，低垂著頭，臉泛嬌怯的紅暈卻仍難掩其出塵脫俗。
「施大人。」黃天霸眉宇雖仍未展，但嘴角已有笑意。
施仕綸立刻迎上：「哈...黃天霸，你能來，我真是太高興了，以後又有人陪我下棋了。」
黃天霸拉著張桂蘭的手：「桂蘭，見過施大人。」
「民女張桂蘭，拜見施大人。」盈盈下禮，眼角流波。
「免禮！」施仕綸呆著了，竟被這雙如水的眼睛吸引著。
黃天霸在旁解釋道：「大人，她是我自幼訂親，失散多年，還未過門的妻子。」
桂蘭被施仕綸看得面也紅了，頭垂得更低，不禁又輕咳了一聲。
天霸細心輕扶著，桂蘭抬頭，望著他那關切的眼神，含笑示意沒事。
天霸回頭道：「桂蘭自幼身子不好，先讓她休息一下。」
施仕綸立刻吩咐著：「師爺，帶他們到後廳去休息。」
賈青天一直望著張桂蘭，看得失神了，此時突然被施仕綸一叫，嚇得差點兒把手上的杯子都掉下來。稍一定神，陪著笑臉，立刻哈腰道：「兩位，裏邊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