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迫順

「找到黃天霸？」康熙聽得施仕綸回話，難掩驚喜之情。
「是，萬歲爺。祗是黃天霸那個牛脾氣，奴才也不知道怎樣勸他歸順。」
康熙興奮得連眼睛也在笑：「根本就不需要勸他歸順。」
「萬歲爺的意思是說不讓他有說不的機會。」
「聰明，就直接把那頂戴給他送過去。」
施仕綸正色道：「奴才未必是最佳人選。」
「怎麼說？」
「這是結善緣的美差，奴才跟黃天霸的交情，己經夠深。」
「結善緣？」康熙微笑點頭：「朕明白了，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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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葛元禮一手拍在椅背上，椅子被猛力震得搖晃了一下。
「施仕綸設計我給黃天霸送頂戴，萬歲爺竟然高高興興地同意。」
葛威跟在他身邊這麼多年，他主人的剛直脾性，他那會不知。此刻見他氣得面目通紅，於是走上前恭恭敬敬的說：「萬歲爺就是希望大人你能去招撫黃天霸，日後大家可和和氣氣的共事。」
「嘿！忠奸不兩立，正邪難並存。」說著，那濃黑的眉目忽然向上飛揚，冷笑一聲：「媚主奸佞想跟我鬥，我管叫他小雞食黃豆，噎死有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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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不得，不得了，天大的恩寵，王恩浩蕩。天霸兄，這一回是真正的恭喜你，萬歲爺要封你為御前四品護衛，這回你可真是露面了。」賈青天歡天喜地的從門外直奔入大廳，口裏不停叫嚷著。
張桂蘭正撫弄琵琶，聽到他的喊聲，也把琴音止住，轉眼望向這正在奕棋的黃天霸和施仕綸。他們現正專心對奕，似乎對賈青天的說話聽若罔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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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督奉王上口諭，賜封黃天霸為御前四品帶刀護衛。」
兩個精緻的織綿盒子就放在案上，葛元禮那睥睨的目光在黃天霸身上橫掃了一眼，跟著就背轉了身，神情傲慢：「穿戴整齊了，隨本督進宮見駕，還不跪領謝恩？」
黃天霸雙手環抱胸前，也沒看葛元禮，好像眼前的一切，與他沒關。
賈青天看著這等情況，立刻急走上前，陪笑道：「天霸兄，快謝恩。要不我跟你穿上。」一邊說著，一邊就拿起一個錦盒：「天霸兄，你瞧瞧這一身官服，穿在你的身上，多英挺。」他把蓋子打開。
「這怎會是女子的衣服？」施小紅高聲叫道。
「什麼女子的衣服？」賈青天不解，低頭一看：「這．．怎會是女子的衣服？」立刻打開另一個盒子：「這頂戴．．．」這那裏是頂戴：「這．．這一身是格格的裝扮，這個玩笑開得大了。」
黃天霸瞪了葛元禮一眼，也不說話。
施小紅厲聲道：「這一定是內務府弄錯了，歸還頂戴。」
「是內務府弄錯了，還是本督錯傳了皇命。」葛元禮慢條斯理的說著，眼光似是不經意的瞥向黃天霸。
「當然是內務府弄錯了，就算王上不封黃天霸為四品護衛，總不可能封他為貴妃娘娘。」
「哦！那肯定是本督拿錯了頂戴。」不屑的目光猛落在黃天霸身上：「不過依本督之見，黃天霸未立寸縷之功，似乎不太可能受封為四品護衛。」
施仕綸行前一步：「萬歲爺禮賢下士，祗要有本事，未必先立功勳。」
葛元禮冷笑一聲，看著黃天霸，嘲諷著：「說到這本事，黃天霸是個戲子，恐怕內務府並沒有弄錯。」
小紅搶白一句：「那也不可能送個女人衣裳？」
「這戲子坐科的時候，生旦淨末 小丑都得學，」葛元禮從上至下打量著黃天霸：「依黃天霸之賣相，扮個旦角也不賴。如果可以穿起這一套頂戴，入宮見駕，取悅王上，這也是大功一件。」
一股英雄傲氣直上丹田，黃天霸再也按耐不住，沉聲道：「唱旦角不是我拿手戲，要論真本事，我唱的是武生戲。唱武生戲必須有對手，不知制台肯不肯賜教？」反手就要把刀拔出來。


賈青天一手按著他，一邊陪笑道：「天霸兄，你這是幹什麼？制台大人祗是跟你開玩笑，這那會要試你的本事，你的本事還有什麼好試的了。再說，這刀劍無眼， 要萬一真的打起來，這頂戴也就打沒了，這可怎麼了得。」
黃天霸的憤怒已是無法控制：「他根本不是送頂戴來，他是來羞辱我。滾開．．．」一手推開賈青天，反手從背後把刀抽出來。


刀閃著殺人的寒光，在主人的怒火中直向著葛元禮刺去。
葛元禮也早己拔劍在手，也正向著黃天霸攻來。
兩度刺目的光芒同時閃動，電光交擊處突然竟見人影晃動，眾人不禁一聲驚呼。
黃天霸的刀硬生生地停下來，就停在張桂蘭的脖子上，而她竟然就站在兩張利刃的中間，面無懼色。
黃天霸驚呼一聲：「桂蘭，危險！」一手把張桂蘭拉到自己身後，葛元禮也收劍回鞘。　　　　　　　　　　　　　　　　　　　　　　　　
張桂蘭美麗的臉上也沒見有幾分驚嚇之色，反而盈盈一笑，道：「你別唱打戲，打戲不好看，要看戲，我也會演。別看我身子單薄，平時練拳舞劍，正好鍛練身子。天霸，把刀借我，也瞧瞧我的本事。」
黃天霸看著眼前這茌弱的妻子，有點不知所措，就讓刀給桂蘭拿了去。
張桂蘭一步上前，素手一翻，就多了一柄劍，葛元禮劍鞘內的劍。葛元禮一時間未及反應，也是一呆。
張桂蘭手持刀劍，向著各人微微一笑。身形輕動，立時幻化片片銀光。

眾人但見白影飄揚，半空中劃著閃爍光環；電光翻影，又見雪衣在風中流轉．．．
「有勾踐國破家亡，山河淪喪；
他立志卧薪嚐膽，立志圖強；
整十年生聚教訓，忍辱負重；
終盼得報仇雪恨，復國興邦。
那范蠡整頓山河心事了，與西子五湖煙水任逍遙；
這才叫一時短長何足論，識時務，知所進退是英雄。」
舞著的是柔情似水，唸著的卻是氣壯山河。
雪衣、白裳、刀光，劍影相互交錯飛舞，混合著一片迷離光彩，純潔？嗜血？各人都不禁看得癡了。
但黃天霸卻渾身是汗，一面狐疑，眼前人突然變得如此陌生？她在暗示著些什麼嗎？她怎麼會呢？
一陣雄亮的掌聲打碎了他的思潮，亦令這裏所有的一切都突然停止。猛抬頭，就見到了康熙。不知何時，他已經端坐一旁，似乎來了許久。
「奴才等，叩見吾王萬歲萬歲萬萬歲。」
「起喀！」
「謝萬歲。」
葛元禮站起身來，看到黃天霸和張桂蘭並沒有叩頭見駕，厲聲喝道：「你們為什麼不下跪？」
「元禮，別怪罪他們。」康熙看著桂蘭，一臉笑意：「姑娘，朕剛才見你舞劍吟詩，表演的可是勾踐復國嗎？」張桂蘭微微點頭應著。
「朕真是高興，看爾等和樂融融，還有歌舞助慶，看來朕真的白擔心了。」轉眼向著身旁服侍的人示意：「大悲．．」
秦大悲恭身行前一步：「是呀，內務部派人來說，制台大人拿錯頂戴，我們特意再送來一件。來人！」
太監把一個金色的錦盒呈上。
葛元禮惶恐，立刻跪在地上：「奴才大膽，奴才欺君，求王上賜臣一死。」
「朕又沒有怪你，你起喀！」
「不，奴才寧死也不能讓天地會的逆賊隨侍君側，對萬歲爺不利。」
施仕綸行上前來，奏曰：「奴才願以頸上人頭，擔保黃天霸絕對不會做出對萬歲爺不利的事。」
黃天霸心頭一熱，湧起無名暖意，更是一陣羞愧。
葛元禮白了施仕綸一眼：「你的項上人頭豈能跟萬歲爺的千金之軀相題並論。」
凜然無畏，奏曰：「萬歲爺，奴才請求殺了黃天霸，否則就殺了奴才。」
「胡鬧！」康熙怒叱著：「葛元禮，你若再不起喀，就是對朕不忠不義，違旨抗命。」
「奴才不敢。」
「那就起喀。」葛元禮極之無奈，一面不甘。
「大悲，把這頂戴交給葛元禮。」
「是。」大悲把那金色錦盒轉交到葛元禮手上：「拿去吧！」
康熙看見葛元禮仍在遲疑，命令道：「賜頂戴。」無法抗拒的威嚴，令葛元禮不敢違命，但回身看到黃天霸，心中又氣，狠狠道：「還不跪領謝恩？」
賈青天見黃天霸仍是不動，就在他身旁細聲催著：「快謝恩。」
黃天霸偷眼看看張桂蘭，見她一面平靜。暗咬牙，雙膝跪下，接過頂戴：「謝吾王萬歲萬歲萬萬歲。」
康熙樂不可支，朗聲大笑，揚手道：「起喀！」
　

（八）疑惑

 房中。

黃天霸怒氣衝衝：「我的刀差點割到你的嚨喉，你知不知道？」

「大不了一死，我一點也不怕。」張桂蘭眨著如水的眼睛說道。

「你不怕，我怕。」


 「對不住。」見黃天霸動怒，張桂蘭一臉關切，柔聲道：「可是你今天也不對，你跟葛元禮動手，就是公然抗旨，他可以殺了你 的。」

天霸緩過一口氣，冷靜下來，凝視著張桂蘭，一面疑惑：「桂蘭，你今日說了這麼多勸我的話，你到底是不是真心的希望我歸順大清，或是假意的?」


「依你今天這個情勢，你是非歸順不可，所以我才會這麼勸你。」
黃天霸眼睛輕動了一下，望著張桂蘭，突然問道：「你是不是還痛恨清廷？」
 「難道你不痛恨？你忘了你唯一的妹妹是怎麼死的？」張桂蘭變得有些激動：「是被人當獵物一箭貫心，又被馬蹄踐踏而死。」
 一語觸動天霸心底的傷痕，那個時常令他午夜難寐的痛。想起一家十一口全死在滿人之手，黃天霸不禁黯然下來：「我一輩子也忘記不了，但這是一小數滿人。而當今的王上一直在彌補這罪過，再說他也曾救過我一命。」


 「可是他殺死我們恩師。」仇恨已令張桂蘭失去了昔日的溫柔：「恩師當初教我們道理，是說不要我們存有「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成見，可是韃子卻不是這麼認為。恩師祗想在朝廷當個好官，卻被 他們傳說意圖造反的陰謀。」
 黃天霸申辯著：「那是因為葛元禮對漢人有成見，所以才會誤聽傳言，就這樣上告康熙，罪人是葛元禮，不是康熙。」

「難道葛元禮不是朝廷 的命官。」張桂蘭理直氣壯，咄咄迫人，令黃天霸一時為之語塞。
他輕舒了一口氣，道：「既然你這麼痛恨朝廷，我明天向王上辭官。」


 張桂蘭那因激動而變得熾熱的面龐，突然又蓋上了一層寒冰，語調變得無比陰沈：「那為什麼你不接近他，進而取信他，然後伺機殺了他。」


黃天霸回頭凝視著這張陰冷的臉：「連你也認為我應該這樣做？」
「難道還有誰也這樣想？」
「恩師。」
「那你還猶疑什麼？」
 黃天霸一面茫然。


 是的，我還猶疑什麼？一生中最親近的兩個人都不約而同地認為自己應該這樣做，其實我還有什麼值得猶疑的呢？


 黃天霸不知道，但總覺得有一無形力量，一直把他拉著，不讓他前進，但事情的發展卻又是偏偏向前急促邁進，而且還是那麼的順理成章，不受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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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桂蘭這個女子不單純。」施仕綸一邊吃著花生米，一邊跟小紅說著今天早上的事：「她猛一下擋在葛元禮和黃天霸之間，像這種不怕死的氣魄，不是一般女子所有的。」。
 小紅見他整天總是贊著那個張桂蘭，心中難免有點妒意：「她不是不怕死，是不知道死。」
 「你懂什麼。你沒有注意到，她那四兩撥千斤的手段。她可以一下子就把殺氣化解於無形，而且．．．她唱的歌詞也有問題。」
小紅呶著小嘴，氣道：「照詩背文章，誰不懂？」
 「這出戲碼沒有那些詞，她在借演唱提醒黃天霸要忍耐，知所進退，才能學勾踐一樣，報仇複國。」
小紅也隱隱察覺到有些不對：「照你這樣說，那黃天霸不安好心眼，才肯降順了。」
 「天霸當不至於如此，我知他是被天地會迫得走投無路，祗好歸順。至於那膽色過人的張桂蘭就不一定。」施仕綸一面疑惑：「我老是想．．．她的眼睛．．．不知在那裏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