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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起疑
「你們真認為葛元禮勾結天地會？」施仕綸提出了質疑：「這其中有幾點不合理。第一，鐵面羅剎的做法，已經不像鐵面羅剎。」
「這怎麼說呢？」小紅大惑不解。
「按理，他是天地會的護法，見到了叛徒黃天霸，理當予以格殺，可是他沒有這樣做。第二，有一個神秘的人在暗中助你們一臂之力，這個人是誰，天霸？」
「我實在想不出來。」
這時施小紅拿出了一塊紅布：「這是我在他隱藏的地方找到的一條碎布。」
「這不是鐵面羅剎的嗎？」黃天霸當然認得。
鐵面羅剎？一雙在銀色面具下比鐵還要冰冷的眼睛又再浮現在施仕綸的記憶裏，張桂蘭就是擁有這樣的一雙眼睛。
施仕綸心中突然變得清明：「不錯，是她在幫你的。」
「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小紅卻不明白。
「當然是想要除掉葛元禮。」
黃天霸濃眉微微一皺：「如此就能證明葛元禮是無辜的。」
施仕綸低頭沉思了一會，眼神轉落在天霸身上：「事實上祗知道你押送官銀的人都有嫌疑，包括萬歲爺身邊的人，像大悲，我，賈青天，小紅，你，還有．．那張桂蘭。」
黃天霸仍是不解：「可是這裏面有些人是絕對不可能勾結天地會。」
「所以我們要仔細去剔除那些不可能的人，剩下看看那些人，而那些人又有除掉葛元禮的動機。」
黃天霸面色大變，身體微晃了一下，凝視著手中的紅布，心中隱隱然透著一種被出賣的痛。
小紅上前欲向施仕綸示意，卻被施仕綸揚手阻止：「我相信天霸的為人，他不會有這種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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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天霸懸著一顆心向房間行去，她是天地會的人嗎？她為什麼要這樣做？她在騙我嗎？一路上思緒不定，這條回廊怎麼變得那樣難行？
「不要．．不要．．」桂蘭的呼喊聲把天霸喚醒。他猛然推開房門，看到張桂蘭睡在床上，雙目緊閉，手足亂舞，額上冒著點點汗珠，嘴上卻不停喊著：「不要殺我爹，不要殺我娘．．．」叫聲慘厲，聽得人心膽俱寒。
「桂蘭．．．」黃天霸急步上前，把她推醒：
「桂蘭，你醒醒，醒醒．．．」
桂蘭張開眼簾，痛苦無助的眼神正望見前面這張關切的臉，驚魂甫定，卻滿額是汗，滿眼是淚。
黃天霸心中湧起陣陣刺痛，一手把她緊緊的抱在懷裏：「沒事，沒事的，你祗是造惡夢。不要怕，一切都會過去，沒事．．．」
「過不去的，過不去．．．」張桂蘭有些控制不了，伏在他的肩上，慘叫著：「為什麼這樣事情要發生在我身上，為什麼？」她無力地訴說著：「我爹祗是一個務實的書商，他哪里知道書架上本本書突竟寫的是什麼內容。我還記得我五歲那年，鼇拜大興文字獄，突然就把我一家人給抓了去。他們就當著我的面前，砍掉我爹的半個腦袋。還把我的娘．．．把我娘的腸子就這樣拉了出來，我娘一直慘叫，一直慘叫．．．天阿！」她越說越見激動：「每當夜裏，我都聽到他們淒慘的慘叫聲，天啊！」
聲聲哀嚎，語語斷腸，一字一句傳入天霸耳內，就有如張張利刃，在刺刮著他的心房：「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
他感到懷中人那不住顫抖的身體，他的手不期然地把她抱得更緊，這已是他唯一可以為她做的，除此之外，他還能怎麼做？
緊緊的擁抱，熱烈的愛憐，都未能令張桂蘭的心境平靜，她依然在歇斯底里：「我不能不想，天霸，我忘不掉，我忘不掉呀！」
「我應該怎麼幫你，我究竟應該怎麼幫你？」他的心在絞痛著，他在痛恨著自己的無能。
「祗有連根拔除我的怨恨，我才能停止這些煎熬。」嬌柔的臉頰上輕閃過復仇的火焰，但祗一瞬間，立刻又回復了平靜。
黃天霸當然沒注意到這極其輕微的變化，因為這時他的心突然劃過了一線曙光：「我想到一個辦法可以拔除你心中的怨恨。」
張桂蘭把身體從他懷裏移開，抬著一雙平淡如水的眼睛望著他：「什麼方法？」
「就是我馬上辭官帶你走。我們去遨遊五湖，祗要你心境愉快，就不會再想起這些怨恨了。」
張桂蘭蒙矓的眸子裏突然沫上一絲苦楚，淒然地說：「你的想法太天真了。我內心的怨恨，一天不消，我就沒有辦法享受幸福、快樂。」
黃天霸的臉色猛然黯下來，默默地站起身，疑惑的眼神凝視著自己深愛著的未婚妻子，既親蜜亦陌生。他喉嚨乾澀，很艱難地，一字一句的吐出了他心底困惑：「有時候，我不得不懷疑，你為什麼回到我身邊。」
張桂蘭聽著，沒有預料中的強烈反應，她祗是慢慢地站起來，面上表情竟無半點變化：「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我覺得你是為了要我殺了康熙替你報仇。」試探著，一點酸楚，一點苦澀。
「隨你怎麼說。」她的語音仍是無比冷漠，沒半分漣漪。
「如果我說你勾結天地會呢？」
「隨你怎麼說。」
真相如利箭，刺得天霸心底陣陣痛。他暗吸一口氣，努力地把心中的激動壓下去，道：「如果我說你根本就是在利用我的感情。」
張桂蘭臉色慘變，美麗的臉龐立時落得如雪般蒼白，嘴唇也因著激動而輕顫著，淚珠串串滾落，一腔委屈，直上心頭，手一揚就向著天霸面上摑下去。暗咬牙，掉頭就向著門外沖去。
這突然的舉動令天霸立時慌亂起來，顧不了面上的炙熱，也跟著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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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手把桂蘭拉著：「桂蘭，桂蘭．．你要上哪兒去？」
「我打哪兒來，就上哪兒去。不會無處可去的。」她負著氣，掙脫了他的手，又向前狂奔。
天霸一個飛身，攔住了她的去路：「桂蘭．．．」
桂蘭突然停下來，那雙蒙著薄霧的眼睛此刻變得異常銳利，直迫視著黃天霸：「對，我是要你去殺康熙，我是勾結天地會，那又怎樣？於公，你難道不是背負著天地會反清複明的責任，和恩師的遺願？於私，我是你未
婚妻，難道我不該支持你，為你做打算？到頭來，你卻懷疑我對你的感情。」
她越說越委屈，淚水不斷湧著，從懷中取出了玉佩，一手遞過去：「把我的還我。」
黃天霸被她一番數落，竟無詞以對，一時間顯得有些手足無措：「不是的，桂蘭，你聽我解釋。」
「我不要聽。」張桂蘭轉身又向前跑。
「桂蘭，桂蘭．．」突然，天霸停下來，叫道：「我祗在乎你。」
一句話如雨後陽光，直打得桂蘭的心暖暖和和，腳步登時不受控制地停了下來。
天霸看著她微顫著的背影，道：「如果我現在殺了康熙，我會連自己的知己施仕綸都失去，連你我都把握不住，那我孤零零一個人活在世上，所為何來？」心念一轉：「好，你要走就走吧！我現在就殺了康熙。」轉身就向來路回去。
「慢著！」桂蘭立轉過身，沖口而出：「跟我睹氣，你玩命兒呀，你以為殺康熙這麼容易，說殺就殺嗎？你要是死在行宮，我連屍體都收不到。」餘怒中難掩關切之情。
「你都要走了，你還會關心我的死活嗎？」
張桂蘭又氣又急，又不忿，低著頭，淚珠又再次不受控制地滾下來。
片刻，天霸深吸了一口氣，暗自輕歎一聲，慢慢的行過來，看著她那氣得緋紅了
的臉，試探著拿過了她手上的玉佩，替她掛在頸上。然後不自覺地輕抬著她那甜美嬌柔的臉頰，凝望著這靈秀明媚的眸子，此刻尤如帶雨梨花，更惹人憐。天霸情不自禁地俯下頭來，對著眼前這片粉唇就要印下去．．．
張桂蘭臉上一熱，登時渾出了羞澀紅霞。伸手把天霸推開，展露著嬌媚的微笑，一扭頭，飛跑了回去。
白衣飄舞，癡情自苦，黃天霸無奈地輕歎一聲，一絲苦澀又再爬上面來，凝聚在眉頭不散。
（十四）詞嚴
葛元禮被下獄中，施仕綸把葛威提上來審問。
為著護主，葛威承受了一切責任，說陷害黃天霸後，就會把劫得的官銀拿回來，絕不會影響修堤工事，但意想不到的是竟然被天地會漁人得利。
為著請求施仕綸拯救他家主人，他利劍穿胸，自殺在施仕綸跟前。
果是赤膽忠心的一條漢子，施仕綸也為之動容。
葛元禮知道葛威為他而死，在獄中不食不喝，一心求死，施仕綸遂求得王上准他見駕．．．
「奴才叩見萬歲爺。」葛元禮跪在地上，仍是一面倔強。
看著這偏執之人，想到他的一片忠心，康熙不禁輕歎一聲：「早知今日，你又何必當初呢！」
忠君為國，何錯之有：「奴才以為對付非常之人，應該祭出非常手段。」他怒瞪著黃天霸和施仕綸：「對付這些妖魔鬼怪，自然不應說什麼人情法度。」
「大膽！你竟然指黃天霸跟施仕綸是妖魔鬼怪，你分明是指朕不辯忠奸，昏庸無道。」
面對著康熙的震怒，葛元禮仍是一面泰然：「萬歲爺不是昏庸，祗是仁德太過。」
施仕綸看見康熙快忍耐不住，轉頭沉氣道：「葛元禮，你無憑無證的，何以認定黃天霸一定對萬歲爺不利呢？」
葛元禮挺直的站起身來，雖是枷鎖啷當，也無能折其傲氣：「我若是有憑有證，怎麼會坐困愁城，出此下策。」他眼內一片清明，直視著黃天霸：「但是我知
道，我祗要看到他這雙眼睛，就可以看到他心中圖謀不軌的意圖。」黃天霸面色瞬間蒼白。
葛元禮嚴崚地直瞪著黃天霸那雙變化不定的眼睛：「黃天霸，你在想什麼？你到底在想什麼？想直接刺殺萬歲爺，還是想用你戲子的諂媚巴結工夫，來腐化萬歲爺的滿懷雄心，來擊潰他的鴻圖壯志。」每一個字都令黃天霸心內發麻，冰冷的掌心竟然猛滲著汗。
「夠啦！」康熙怒叱道：「朕今日見你，不是聽你的狂言妄語。朕是希望你有一些悔意，便能從輕發落。可惜你令朕太痛心了。」
「奴才還沒說完。」一片丹心，無畏無懼。
「說！」
葛元禮漠視康熙的怒火，把目光移到施仕綸面上，眼中竟還帶著同情憐憫：「施仕綸，我相信你對萬歲爺有幾分忠心，所以我才警告你。不要相信你的朋友，他會出賣你。到時候，你大難臨頭，欲哭無淚，我在陰曹地府，也會為你一掬同情之淚。」
康熙怒火如雷，大喝一聲：「秦大悲，把他拖出去就地正法。」
嚇得秦大悲立刻跪在地上：「萬歲爺，請息怒，葛制台他大概坐牢得到牢瘟，他．．他，他都不知道自己說什麼．．．」
語音未完，康熙已沖著黃天霸道：「黃天霸，你動手。」
天霸的手比這執著的鋼刀還要冰冷，他竟遲疑著。眼前是陷害自己的人，是自己刺駕的唯一障礙，怎麼這刀竟還有如千斤之重，總是拔不出來。
「動手！」康熙的怒喝聲再一次在耳邊催促著，似乎已沒有他選擇的餘地。
「且慢！」施仕綸的叫聲來得正合時候，祗見他不徐不疾的說著：「萬歲爺，現在葛制台他不是怕被殺，祗怕不死。」
「此話怎講？」康熙餘怒未了。
「因為他怕了，他心虛了！」
「我怕什麼？我心虛什麼？」葛元禮面對生死，仍不失氣魄，依舊是挺著身，昂著首。
「你怕你說這
麼洋洋灑灑，擲地有聲的話，全都是放狗屁。」
「你．．．」葛元禮登時被氣得說不出話來。
施仕綸也不理會他，仍是一面悠閒：「你這麼一死，表示你不敢看到最後的結果，也就是對你自己所說的話不敢負責任，祗好用死來逃避。說什麼死為鬼雄，那得生為人傑才有資格，像你這
種敢說不敢看，敢做不敢當的繡花枕頭，死了祗能當狗熊。」
「你．．．」葛元禮氣在喉間，但康熙卻被逗得會心微笑。
「萬歲爺，依奴才之見，應該把他下在奴才的獄中，然後罰他常常看到奴才這張醜臉，罰他常常聽到奴才滿口渾話，這才叫做慘無人道，慘絕人寰，慘不忍睹。」
「哈哈．．．」康熙大笑道：「你呀你，施仕綸，朕准你所奏的。」
此語一出，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輕緩了一口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