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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驚雷
康熙滿面憂色：「清水大堤的進度受阻，眼看秋汛就到，這將如何是好？」
機會稍縱即逝，黃天霸不能放棄。
「卑職倒有點建議，上一次送去的五萬兩銀被劫，是影響進度的原因，錢還是得送去。此外河工的士氣也很重要，這一點恐怕要勞煩萬歲爺。」
「依你意思，是希望朕前往去激勵士氣？」
「不錯。萬歲爺南巡，不也就是要去巡察水利嗎？老是待在行宮，跟在京城裏又有什麼兩樣？」
施仕綸看到康熙有些心動，忍不住出言阻止：「近日天氣不穩，風雨不定，萬歲爺不宜出遊。」
天霸心內有氣，道：「萬歲爺出遊，老天敢不放晴？」
「萬歲爺乃千金之軀，萬一感染風寒什麼的，誰來擔待？」
「真命天子自有神明庇護，百邪不侵，不會有事的。」
「祗怕天意好度，人心難測呀！」
黃天霸怒目揚眉，冷語道：「施大人，這些話說得不明不白，何不挑明說。」
「我是怕此去清水大堤，必須經過清江縣，恐怕又會遇到天地會的刺客。」
「有本督親自押送，再加上秦公公與四大高手護駕，就算是天地會的刺客動手，這也是不自量力，自取滅亡。」
面對著怒氣衝衝的黃天霸，施仕綸也不爭辯，仍是心平氣和的說：「我還是認為萬歲爺不宜輕易涉險。」
「施大人言下之意，是信不過天霸能力。」
「急功躁進，難免會弄巧成拙，祗怕會後悔莫及。」
後悔？黃天霸那一股無名怨氣又再擁上心來，直刺刺地沖著施仕綸而來：「祗怕你後悔是當初不應擔保我升任河督副將。」
「行了。」康熙看著這對知已好友針鋒相對，忍不住出言制止：「你兩人就不要再爭辯了，朕不希望你們為了朕而傷了朋友之情。」略一沉吟，道：「這樣吧，明兒就看天意，要是出了個大太陽，朕就出遊巡查水利。否則，就乖乖的待在宮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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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天霸低著頭，默默地在折著紙船，這是他們的夢想，煙波江上，泛舟五湖。
張桂蘭看在眼裏，心中不禁黯然下來，忍不住柔聲問道：「你希望是天晴還是天雨？」
天霸也沒抬頭，沈鬱的眼內沒有了昔日的銳氣，滿載著的是深不見底的無奈。
沒有回答桂蘭的話，他祗是拿起了一隻小船遞過去，輕聲道：「送給你。」跟著又繼續折著一隻不會動的紙船。
看著他的消沈，桂蘭心內陣陣痛。他的無奈，她瞭解，但自己的無奈，又如何對他說？禁不住暗歎一聲，道：「你不願意殺康熙，我也知道。」
「你忘不了仇恨，我也知道。」
就是雙方都知道，所以雙方才痛苦。
天霸放下手中紙船，抬眼望著桂蘭這欲語還留的表情，低聲道：「我想問你，當仇恨和愛情，祗能選擇其一的時候，你會如何選擇？」
本是平靜如水的眼睛霎那間變成怨恨，張桂蘭的語調也不期然激動起來：「都到了這骨節眼兒了，你還問這個問題？」
看著她這暴發的憤怒，天霸心中洶湧難耐：「恩師說康熙好戰，所以要我殺了他；你說康熙應該為滿人迫害漢人的罪行負責，所以要我殺了他。我認為你們說的話都有道理，我是應該殺了康熙為大家報仇。可是．．要控制自己私人的感情，真的是好難。」
「你到現在還是祗想著康熙的好。」
「我更想著你我的將來。」天霸脫口道：「桂蘭，你可知道刺駕的後果，我將成為罪誅九族的欽命要犯，一輩子躲躲藏藏，到那個時候，你我還有幸福可言嗎？」
桂蘭心底寒意驟湧，熾熱的憤怒立時化成冷冽，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一旦被抓到，我一定會連累你，你也要死。要是到那個時候，我們有了孩子，孩子也得死。祗要想到這裏，我就越想越怕，越想越怕。」語音漸次激動，他已經不想再控制自己了。
「那麼當初為什麼你要加入天地會？說來說去，好象我反而成為你的累贅。」
「因為當初我毫無牽掛，我早就將生死置之於度外，可是如今你又回到我的身邊，我能棄你於不顧嗎？我要一輩子照顧你，一輩子保護你，而不是連累你。」
天霸一口氣把要說的話全部說完，也沒注意到桂蘭的臉一直在發白：想不到最終他還是狠不下心。
失望令張桂蘭的面容變得更慘白，語調驟變成寒冰一樣的冷酷無情：「事到如今，你已經說得很清楚。」她目如寒星，直逼視著黃天霸，一字一句的道：「我現在告訴你，如果你不殺康熙，我就離開你。」
「桂蘭，你說什麼？」驀地驚雷，他是決然沒有想到，在仇恨面前，愛情竟是如斯的微不足道。
桂蘭猛力把他推開，身形如飛燕般奪門而出。帶著離去的決心，祗一轉眼，白影就溶入燦爛的陽光中，留下了瞬間墮進無名黑暗裏的黃天霸，追之不及。
「桂蘭，桂蘭．．．」靜寂的樹林迴響著天霸絕望的叫喊聲，慌亂，愴惶。黃天霸在樹林中無方向的奔跑著，他祗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像十年前一樣的失去她，他一定要把她找回來。
半山路上，突有紅衣飄動，這鮮豔如血的紅在燦爛的陽光下，顯得份外耀目。天霸禁不住走近來，卻見紅袖翻飛，眼前人正對著他架起了掌勢．．．
「修羅掌？」天霸失聲道。
不錯，眼前這張被紅光遮掩著的銀色面具正標誌著他的身份──鐵面羅剎。
面對強敵，天霸那痛苦鬱結的眸子在不知不覺間回復了昔日的明亮。如剽豹，他傲然而立，絕無半點畏縮之意，高聲喊道：「據說中了修羅掌的人，其痛苦如同烈火焚身，最後六脈盡斷而亡，不知道這是不是我最後的死法。」
「想這麼個死法，還得看你夠不夠格？」
「背叛天地會的人還不夠格嗎？」
「你真的背叛天地會嗎？」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是。」
「我知道你不是。」
天霸濃眉輕揚，疑惑道：「為什麼？」
「因為整個刺殺康熙的計畫，都是你恩師所一手安排，我就是執行計畫的人。」
天霸一面狐疑，禁不住向前逼近一步，直視著這張隱藏在冰冷面具下的臉，怯怯問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鐵面羅剎沒有答話，他伸手把那仍閃著銀光的面具緩緩除下，動作很慢很慢，彷佛害怕突然而來的真相會給眼前人帶來不能承受的傷害。
但縱然如此，天霸看著眼前這張臉，仍然被震憾著：「張桂蘭，鐵面羅剎？」
彷佛一塊大石突然擲進了他的心，震動得他那張傲氣的俊臉，瞬間失去了光芒，黯淡下來。
他一步步的向著這張臉迫近，這舉動令張桂蘭不由得緊張起來：「你再過來，我就殺了你。」她再一次架起了掌勢。
天霸那堅定的眼睛漠視著她的警告，腳下沒半分猶豫，一步一步，他繼續著他的路，直至他的胸膛正貼著她的掌，那令人聞風喪膽的修羅掌。
猛烈的掌風嘎然而止，硬生生地止在天霸的胸口上，而他就正對著她的臉，這張他本是熟悉，但現在卻突然變得陌生的臉。
張桂蘭臉色難看極了，在脫下面具那一剎那，她已經不是心狠手辣的鐵面羅剎。
張桂蘭望著這雙絕無退意的眼睛，突然狠狠的拋下一句話：「很好，你賭贏了，我走。」一個轉身，掉頭就走。
黃天霸立刻飛身，一掠跨前，把她攔著：「要走也要把話講清楚。」俊美的臉上泛著痛苦的不解：「我對你真心真意，為什麼要隱瞞我，你是鐵面羅剎的真相。」
「因為你不會喜歡鐵面羅剎的。」眼淚竟然會從鐵面羅剎的眼中湧出，天霸心內一軟，道：「你憑什麼認為我會不喜歡？」
「因為連我自己都痛恨鐵面羅剎。」痛苦，桂蘭的面上同樣是一臉痛苦，她如泣如訴地說著：「十年前，當我落水以後，幸虧總舵主救了我，他還教我練功，待我恩如山重，我這條命都是天地會的。所以當我知道你是宏化堂的香主，這幾年來，我一直忍著相思之苦，都不敢去找你。」
「那你為什麼還要來找我？」
「因為我早就對這心狠手辣的護法生涯感到厭倦。所以當恩師跟總舵主計畫怎樣刺殺康熙，總舵主派我去執行計畫，我終於等到一個機會可以立功報恩，又可以脫離殺伐的歲月。我滿心歡喜，想要立刻飛到你身邊，可是，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柔弱的小女孩，我滿手鮮血，自慚形穢。」她痛哭著，
背轉著身，她不敢面對他的丈夫，因為她不配：「我可以隱藏身世，也恢復原來的模樣，就是怕你不敢也不肯要我。」
桂蘭的痛，不也正是天霸的痛：「我也好不到哪里，我這雙手，不知道殺了多少韃子。」
]桂蘭蒼白的唇輕輕掀起了一絲無名的苦澀：「我原以為我們同仇敵愾，可是卻不是這個樣子。現在好象是我把痛苦加在你身上，就是我所料不及的。我並不想傷害你，我本以為可以兩全其美，報了大仇，又可以脫離苦海，回到你身邊。」
「桂蘭，我．．．」歉疚，更深的歉疚突然又再湧上心頭，令他的話哽在喉頭，說不下去。
桂蘭暗歎一聲，回過身來，美麗的眸子回復了冷冽的平靜，直望著黃天霸：「你先回去想清楚，再給我答復。你必須知道，一個組織的法度，攸關其存亡，而我就是這組織的護法，我必須要對天地會負責。如果你願意幫我去刺殺康熙，就得義無反顧，否則就趁早撂開手，當作我沒來找過你。」
她把那個面具重新戴上。
眼看著心愛的人快要被這冰冷的鐵淹沒，黃天霸整個人跌入了寒冰中，他看不到前路，也到不了岸。
他有這個選擇的權利嗎？他還可以選擇嗎？他祗能抓著這塊鐵，這將會奪去他在世上唯一親人的鐵：「不．．．我答應你，我一定殺了康熙。」
（十八）出巡
「這把匕首上有毒，你要好好地收藏。」
黃天霸看了一眼這把閃著綠光的匕首，霎那寒意瞬間就給自己壓下去了，他小心的把它藏好。
跟著接過桂蘭遞過來的扇子，隨口問：「扇子呢？」他把扇子慢慢的打開，細察著。
「烈日炎炎，你帶把扇子搧涼，然後以落扇為記，陳清華就會一擁而上，纏住秦大悲。你趁著保護康熙，然後趁其不備，殺了他。」桂蘭看著他那雙仍舊蒙著一層迷霧的眼睛，斷然道：「唯有殺了康熙，才可以完成恩師遺願，藉以告慰恩師在天之靈。」
唰！扇子突然被合上，發出一聲令人不寒而慄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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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天空出了燦爛的陽光。
一大清早，四大高手就在門外忙著搬運行李，天子微服出巡，大家都樂得出外走走。
黃天霸換過了一身白色的輕便服裝，看來神清氣爽，回復了昔日的俊逸瀟灑。
張桂蘭很細心地幫著天霸整理衣襟，不時仰眼凝望，而天霸亦回以安慰的微笑，大家都在努力的表現著難舍纏綿之情。
施仕綸卻在一旁暗中吩咐著小紅，要她緊記著他的臨行叮囑，那是關乎康熙生死的叮嚀。
一切準備就緒，天霸上前跟施仕綸說：「我們去迎接萬歲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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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朗氣清，確是出巡的好天氣。
黃天霸一路上心事重重，愁眉深鎖，在前面領路。
康熙掀開車簾，深一呼吸，很悠閒地享受著溫暖的陽光：「天霸，天氣還真好，早該聽你話出來走走。」
天霸回頭，眼前是笑容滿面的康熙，見他仍是一派閒暇，還不知死神已在前面守候，天霸心內無端揪動了一下。當下也不回話，祗是淡淡的掀動嘴角，似是應著，掉頭又繼續他要行的路。
「清江縣」的路碑，映入天霸眼中，卻是如斯刺目，不禁暗歎一聲，把韁繩一勒，馬就停了下來。
施仕綸警覺著，道：「天霸，走呀！快走呀！你停下來幹嘛！」
天霸轉過頭來，仍是一面黯然，那深不見底的眼神祗向著康熙，說：「萬歲爺，我剛剛想起一件事，請讓卑職先離開一會。」
「什麼事？」
施仕綸搶著說：「今日是他的恩師七七之日。」回頭對天霸說：「天霸，你祗管自己去祭墳！我們就在清水大堤會合。」
天霸一面淒然，嘴角卻帶著一抹輕微冷笑：「施大人，好象什麼都知道。」
「我是你的知己好友。」
天霸低垂雙目，默然。
在
施仕綸把目光轉向康熙，說：「萬歲爺，就讓他去吧！他很快就會跟我們會合。」
「等等，朕也想去祭張化龍。」
黃天霸抬起頭來，眼內複雜混亂，望著康熙的眼神竟然還隱見感恩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