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形勢對王爺越來越不利,逼虎跳牆,老人終要狠下殺著。

「我不能再出岔子了,一切跟貢品有關的人、事,一個我都不留。」

青年那顆吊在半空的心,此刻更加慌亂:「楊家的人呢?」

老人猛拍桌子,發出一聲怒吼:「不要再提楊家了,就是楊名那個混帳東西壞了我的事。」

老人抬著一雙冷眼望向孩兒:「你說你要考慮一天,考慮得怎麼了?決定要做楊家的女婿來跟阿瑪作對?」

「孩兒不敢。」

「就是說你願意跟寶兒成親嘍。」老人銳利的目光犀過青年閃爍不定的眼神,心中泛起陰毒的不屑:「我知道你捨不得楊家那個丫頭,其實阿瑪也不見非要她死不可,祗要你...」

青年驟然一寬,搶著道:「請阿瑪吩咐。」

老人緩緩道來:「我把貢圖給你,你去把李如意給解決掉,然後再栽贓給他,讓阿瑪有個脫身的說詞。事成之後,阿瑪就答應你跟楊家那個丫頭的婚事,還親自為你主婚。」

驀地驚雷,他的心竟然無名一痛:「要我去殺李如意?」

「他非死不可。」老人輕瞄著兒子那不安的面容,慢條斯理道:「誰殺都可以,阿瑪叫你去,祗是為了要證實你心裏面到底還有沒有我這個阿瑪。如果你下不了手,你也不必再去管楊家人的死活了,去把寶兒找來,準備上路吧。」

青年強自處理自己混亂的情緒,低頭沉思:「他已經鐵了心要收拾李如意和楊家所有的人,難道真的是到最後一步了嗎?」。

「怎麼?」耳際又是阿瑪的催逼。

要殺,就由自己來殺吧。

青年猛然抬頭:「我答應你。」

 

 

荒蕪郊野,孤冷寂寞,小屋內有燈光微閃,門外有輕輕的叩門聲。

開門的人小心謹慎,環看四面無人,門啟,一絲欣喜爬上眉稍:「小王爺,快進來。」

匆匆把門關上:「我就知道你惦記著奴才巴光的。」

小王爺深蹙雙眉,神情凝重。

「小王爺,怎麼了,事情是不是有點棘手。」

「現在所有的證據對我們十分不利,王爺從宮裏調來了大內高手,如果沒有意外,過幾天就到了。」

「大內的高手?」

「王爺打算不顧一切把所有有關的人一併除掉。」

一股寒意由腳下直上頭頂,王爺的殘忍好殺,巴光十分清楚:「都除掉,那得殺多少人?」

「我知道。我就是要離開,才把你藏在這裏。楊名那件事情與你無關,你被牽扯進來,你也撈不到什麼好處。」

得到小王爺一言半語的關心,巴光眼中閃著淚光:「這些日子能夠跟小王爺在一起生活,日子快活多了。」

「你不用再跟著我了,過了後天,我就送你離開。」

「後天?」

「後天是我跟心蓮成親的日子,在此之前,我答應了我阿瑪殺了李如意,換回我自由之身。」

巴光突然一顫,要殺李大人,他萬分不願:「小王爺...」

青年並沒有注意到巴光面色的有異,祗匆匆吩咐道:「阿瑪並不知道我把你藏在這裏,還以為我已經把你除掉了。記著,我能維護你的祗有這麼多了。」

 

 

 

天一亮,小王爺修書約李如意到郊野會面,但卻把約會布成是一個第三者設下的陷阱,好待事後容易脫身。

小王爺詐稱自己不單沒寫約會書信,而且也同樣是收到如意的信應約而來。

如意恐是調虎離山之計,納德道:「好,你先回去看看。」

如意意欲轉身,小王爺突然沖口叫著:「如意..」

如意發現小王爺的面色一片蒼白,奇怪問道:「納德兄,還有什麼吩咐嗎?」

青年執刀的手冒著汗,眼下一片迷蒙,黯然道:「不...我想,如果我們能早一點認識,一定能成為很好的朋友。」

一股暖意流過如意全身:「納德兄,你對我肯折節相交,我已經很感謝了。」

小王爺強壓心中苦澀,啞聲道:「如意,我知道你祗有奶娘一個親人。你放心,我會把她當成自己的親娘一樣照顧。」

「你對我的照顧已經夠多了,如果,這一次劫案能夠順利偵破,也是你的幫忙最大,我怎麼好意思再麻煩你照顧我的家人,你的心意,我會永遠感謝在心的。」

這單純的書生怎麼能想到,下一刻他就要死在自己深信不疑的兄弟手中。

小王爺的心在絞痛著,他垂下眼簾,不忍看這張善良的面孔:「那你回去吧。」

如意轉身,青年用力緊執著那輕顫著的刀,心一狠,就向著兄弟的身後刺去...

「如意...」一聲嬌呼,刀光又隱回袖襱。

「心蓮,你怎麼會來?」

「我...有人給我這個。」心蓮拿出一封信,信內說小王爺要殺害如意。

納德看在眼裏,怒上心頭:「看樣子,這個人有意讓你誤會我對如意不利。你們先回去,我去辦點事。」

看著小王爺難看的面色,如意難免擔心起來,關切道::「納德兄,明天就是你跟心蓮成親的日子,不管發生什麼事,都等明天過了再說。」

但這事,小王爺一定要今天解決。

 

 

 

(十七)

 

荒郊小屋內,殺氣沖天...

「小王爺...」巴光險險避過劍鋒。

青年怒目睜眉,如瘋虎般執劍殺上。

「小王爺,你聽我解釋...」

劍停住,但怒火更旺:「你這混帳東西,我不惜得罪了我阿瑪,拼了命的保全你,你還吃裏扒外。」

「小王爺,你等等,為什麼你可以放過奴才,卻不能放過李大人,巴光實在不忍心看你和李大人自相殘殺。」

小王爺怒火難下:「你知道什麼?」

「我祗知道一件事,如果你在成親之前,殺了李大人,你以為婚禮就能夠照常舉行嗎?王爺就是看到這一點,說到底,九王爺就是在利用你,你自保要緊呀。」

巴光說得一點也沒錯,就是因為全都正確,巴光更是非死不可。

「我知道你的確是為我著想,但你知道的太多了,我不能留你。」

小王爺知道巴光為了維護他,會對阿瑪不利,但為了阿瑪,巴光不能留。

殺人的劍比前更狠,巴光避過了劍鋒,卻避不過小王爺的回龍掌,猛烈的掌風狠狠的擊在巴光胸膛上,一口鮮血直噴而出。

身受重傷的人,還不忘作最後叮嚀:「小王爺,你要自保。」說罷奪門而逃。

巴光重情,青年重恩,一先一後,直追殺至崖邊...

通紅的眼睛望著垂死掙扎的有心人,竟沒生半分情份:「你中了我的回龍掌,就是我不殺你,你也得死。」

說罷,揮動寶劍,就把巴光一掌打下崖去。

青年低頭看著攤死在崖底的人,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崖下,巴光淌血的唇輕顫著,眼睛艱難地張開,緩緩地從衣服中拿出一塊印了深陷手印的鋼板,巴光滿眼是恨:「小王爺,枉費我對你一番心意,想不到...想不到你竟然真的對我下手。」

 

 

回返小王府,青年又要面對王爺的怒目:「你又失手了。」

青年異常鎮定:「我故意放他的。」

「為什麼?」

青年揚眉冷語:「殺了李如意,縣衙一定大亂,我的婚禮還能如期舉行嗎?我是小輩,答應你的事,一定會做到。你是長輩,對我的承諾,不會耍心眼兒,敷衍我吧?」

「笑話,本王可是一言九鼎。」

青年心底一陣冷笑:「好,我們就這麼約定,我的婚禮一完,新婚之夜,就是李如意的死期。」

「本王親自為你主婚。」

 

 

 

第二天,康定縣衙,喜氣洋洋,一片熱鬧...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一雙新人在喜孜孜地拜堂..

「等一等!」

抬頭,納德看到了匆匆而來的李如意和寶格格。

李如意面上見不到表面裝出來的喜,也見不到壓在心底的痛,掛在面上的竟然是莫測的冷漠:「納德,你那塊玉佩,可有帶在身上。」

劈頭的一句話,令青年心底一凜,不安的感覺立時充斥全身。

「當然。」

「可否借小弟一看。」

青年心虛的遲疑著:「我...」

如意也不追問,反而轉向新娘子:「心蓮,你的玉佩呢?」

「我的在這兒。」女子從懷中取出玉佩。

「可否借我一用。」

新郎欲出手阻止:「心蓮...」

「納德...」那是格格的聲音,尷尬的表情聲聲歉疚:「納德,對不起。」

格格手上的是一塊玉,晶瑩剔透的玲瓏玉。

楊夫人驚呼道:「怎麼又有一塊?」

如意把兩塊玉並在一起,發出清脆聲音,直敲得小王爺的心霎時溶入寒冰,沉往潭底。

如意橫掃小王爺霎時發白的面容,細語道來:「所謂玲瓏,指的就是當兩塊玉合在一起的時候,會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楊夫人急問:「你是怎麼知道的,這玉佩你是怎麼得到的?」

寶格格無奈毀了對兄長的諾言。

「是王安邦他差人送來的。王安邦已經出家了,他把這塊玉佩送給心蓮當紀念,請心蓮另行婚配,勿再蹉跎。」

楊夫人轉身望向低頭不語的小王爺:「那你,你又是誰呀?」

青年還能抵賴嗎?他祗能低聲道:「我不是王安邦,我是冒充的。自從我看到心蓮之後,我就深深的愛上她,不能自拔。當我知道她有婚約之後,我更異想天開的,以為自己身手了得,所以盜走了玉佩,另外打造一個。後來的事,你們都知道了。」

心蓮震驚的面容被無情地扭曲著,睜大了美麗的瞳孔,不能置信地望著眼前跟自己準備拜堂的未婚夫婿:「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怎麼可以這麼做?」她力歇聲嘶,心如刀割,軟軟地倒在桌邊。

心蓮痛苦的吶喊,每一個字都像一根針,劄在入小王爺的心:「心蓮,我知道我不應該,我也知道我不對,可是我真的很愛你,原本以為會是天衣無縫的,不會有任何人發現,更不會傷害任何人。」

小王爺在努力補救,愛一個人本來就沒有罪,但..

「他說謊...」鏗鏘有力的三個字徹底打碎了小王爺的夢。

所有的人都望向聲音的來處...

「巴光?」

 

 

 

(十八)

 

「他說的都是謊話,玉佩根本就是我偷的,為的就是方便能夠在縣衙裏尋找清明上河圖,他對她的一切都是虛情假意呀。」

青年怒吼道:「你胡說。」

「我胡說?」巴光一聲慘笑,愛的反面就是恨,他要毀了小王爺,他要跟他同歸於盡。

「從一開始,我們就是有目的而來,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王爺的命令。」

「什麼?」眾人一聲驚呼。

「巴光!」小王爺惱羞成怒,運勁掌上,就要向著這重傷的人打下去。

吉祥連忙攔在身前:「住手,你要幹什麼?」

巴光望著小王爺那冷酷無情的面孔,強吞下猛湧上來的腥甜,心中滿是無名的怨恨:「小王爺,你還想殺人滅口嗎?眾目睽睽之下,來呀,你殺呀,至少我不會死得不明不白,死得冤枉。」

小王爺橫掃著一雙雙失望仇恨的眼睛,身子像被抽空一樣,軟軟的向後退去,他已無能再辯,無力再辯。

「一派胡言,莫名其妙。」王爺終於按耐不住,凜冽威嚴的站起身:「巴光,跟本王回府去,本王要問個明白,這到底是什麼回事?」

「不行...」伍知府不知何來膽子,竟敢拿著欽差的名號,不賣王爺的賬。

李如意生怕形勢有變,急忙命令:「把巴光押入大牢,幫他療傷,等候欽差大人的審問。」

王爺悻悻然轉向不知所措的兒子:「納德,我們回去。」

「可是,阿瑪..這..」他怎麼捨得?怎能甘心?

楊夫人卻怒火中燒,沖著小王爺大罵:「這什麼?難道你還想跟心蓮拜堂成親呀。你作夢,你這個不要臉下三濫的東西,你給我滾!」

心蓮抬著一雙淚眼,瞪看小王爺,轉身直沖回房。

青年也顧不了自身處境,連忙追去:「心蓮..」

「納德,你回來..」老人呼叫無效,心想還是不立危牆為高,當下丟低兒子,自個兒借勢離去。

 

 

心蓮把門緊緊關著,坐在床上祗管哭。

「請你開門,聽我解釋,心蓮...」

無視門外急切的叩門聲,心蓮哭罵著:「你還來幹什麼?都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你還有臉來跟我演戲?」

小王爺在忙亂著解釋:「我沒有,我不是,心蓮...」

門突然被猛力撞開,青年破門而入:「心蓮。」

女子立刻警覺地立起身,無名的恐懼襲上心頭:「你想幹什麼?你不要過來。」

「心蓮,你不要怕我,請你聽我解釋,就算我對所有人都在演戲,都是虛情假意,但是唯獨對你,我是真心誠意的。」

心蓮冷笑一聲,她怎麼還會相信一個騙子的說話:「是嗎?好,我現在祗想知道一件事,既然你跟貢品有關,那跟我爹的死呢,有沒有關係?你說,你對我不是真的嗎?你說。」

聲聲質問,青年無詞以對:「我...」

答不來,即是默認了,女子的心碎成劑粉,厲聲狂呼:「你沒有種,敢做不敢當。好,沒有關係,反正巴光已經落網了,我很快就會知道我想要的答案。」

傷口一片一片被無情撕揭,無處可藏:不,我不能輸得這麼徹底,我不能..我不能...青年的心在吶喊著,他向著心蓮步步逼近。

「你想幹什麼?」突然心蓮拾起利刀,架在自己粉頸旁,嚇得小王爺立釘地上,不敢再行前半步。

「心蓮..」

「你想強行帶我走,我寧死也不從。」

怨毒仇恨的目光直插入小王爺的心,鮮血淋漓,在心內淌著:「你真是這麼恨我,我先前對你做的一切,對你的好,難道就這麼一筆勾銷了嗎?」委屈的面容已經疲憊不堪,小王爺無力地訴說著:「早知道,我就不應該放你進京,我出賣了我阿瑪,出賣了我自己,祗為了換你一句承諾。」

「我不承認,」女子痛苦地咆哮:「那是你用欺騙換來的。更何況,你現在很有可能就是我的殺父仇人,我怎麼還能認呢?」

用所有一切換來的諾言,最終還是化成冰泡,溶入茫茫大海,捉不到,抓不著,青年心中一陣淒苦:「好,那請你告訴我,現在你我之間究竟還剩下什麼?」

女子恨意更濃,切齒道:「如果你真的是我殺父仇人的話,我們之間祗剩下不共戴天的仇恨。」

「不,」青年不甘心,他要在苦海中抓緊一些什麼,什麼都可以,他就是不甘心就此沉下去:「心蓮,請你聽我解釋...」

「心蓮,心蓮..」門外沖來了楊夫人。

「姓納的,你幹什麼?你還纏著我們心蓮,你把她害得還不夠,我...我跟你拼了。」

小王爺橫在心蓮身前,喝退準備沖上來的人:「你們不要過來,我一定要把她帶走。心蓮,跟我走。」

心蓮淚眼蒙矓,歇斯底里:「納德,如果今日你敢把我弄出這個房間半步,我保證,我保證你得到的會是一個死了的楊心蓮。」說時,手上的刀向前一送,粉頸上立刻劃出了一度血痕。

楊夫人驚呼:「心蓮,你別做傻事,你千萬不要做傻事。」

「心蓮..」小王爺無力地低呼著她的名字,看著那刺目的紅在流動著,眼前的心蓮已是越來越模糊,離他越來越遠,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永遠也沒可能擁有心蓮,不論是她的人或是她的心。

歇力在痛苦情海中掙扎,此刻他疲倦了,他放開手,任由自己沉入無底的苦海,永遠沉下去,他無力地向後退..

「你還在這裏幹什麼,出去!」

耳畔聽得聲聲叱喝,曾幾何時,他集萬千榮寵,他是這裏的天之驕子,如今卻被無情逐客,自嘲著,他慘然一笑,轉身向著門外沖去。

刀落地,心蓮飛撲入娘的懷中,盡情地哭。

「心蓮,娘對不起你。」

 

 

(十九)

 

小王府內,九王爺在大廳上來回踱步,也不知轉了多少回,終於他盼到他要見的人...

「納德,你終於回來了,那邊的情況怎麼樣?巴光招了多少?納德,貢品阿瑪已經重新收好了,他們沒有為難你?沒有留你問話?」

一連串的問話,都是想知道究竟案情涉露了多少?當中何曾有半句關心之語,他何曾看到眼前的義子已經像一個沒生命的木偶,靈魂在無方向地浮蕩飄搖。

青年一雙空洞的眼睛已失去昔日神釆,對阿瑪的說話,似乎一句也聽不到。他任由王爺將他猛搖著,呆滯的面容沒半點反應。

「納德..」王爺望著這沒出色的兒子,無名火起,震怒地將他猛力一推,青年攤軟的身體順勢被推離,跟著又無意識地轉回來。

「你...」王爺咬牙揮掌,一巴就向著這木然的面頰打去。青年被強力掌刮,打得踉蹌後退,跌坐椅上。

灼熱的面頰沒傳來半點疼痛,因為他的心正在一點一點的被痛苦淩遲著,而滿布在煞白面容上的就祗有慘烈的自嘲:「打得好,這是一場惡夢,早就應該有人把我打醒,我不要在這種夢裏,我不要...」

老人冷漠的目光望著兒子灰白的面容,就好象望著一個死人一樣。但就是死人,他也要擠盡他僅存的殘餘價值。

迅間,王爺換上了一張寬容,像極一個長輩在對晚輩諄諄說話,語氣溫暖和靄,還夾 著幾許憐惜:「沒有想到你為了一個女人,一錯再錯,竟然到了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納德,不是阿瑪要棄你而去,是你先辜負了阿瑪,唉..」歎氣過後,慈愛面容仍不見起伏:「納德,你說過,你會報恩的。到了緊要關頭,你會用你的命來報答阿瑪,此話當真?」

「哈...」青手突然大聲的笑,笑聲慘厲。

「你笑什麼?」

「我已經走投無路了,你說我現在還有什麼選擇的餘地嗎?」

一抹自嘲在痛苦的面容上跳躍著酸楚的錂光,直冷入王爺心房:「你的話是什麼意思?」

突然,門外傳來喧嘩。

「來人呀,通通包圍起來。」

強闖而入的是欽差伍發財,當然還有與小王爺稱兄道弟的李如意。

「參見王爺。」

王爺怒喝:「你這是幹什麼?」

伍知府狀似恭謹,語氣卻是倨傲非常:「啟稟王爺,原來貢圖失竊一案,全都是王爺在幕後操縱的。」

王爺沒半分驚慌之色,還是一貫的威儀不可侵犯,目中的狡黠一閃而過:「哈...無稽之談,可笑之至。一個雞鳴狗盜之徒的話,如果也可以相信的話,那天下要王法幹什麼?對了,你在那邊囉嗦了半天,可有什麼證據?」

「當然有證據了,巴光已經都說得清楚了,貢品原來在王爺的府中,我現在就是帶人來,要仔細的搜一搜。來人呀,進去仔細的搜。」

一直坐在那裏,好象對這裏發生的事情不為所動的小王爺,突然朗聲道:

「不用搜了,貢品不在這裏。」

「那在哪里呀?」

「在巴光的身上。這一切的一切,都不關我阿瑪的事,我才是真正的幕後主使,是我跟巴光合力做的。」

 

 

康定縣衙,小王爺被帶到這小小的縣衙內。這是一處他熟悉的地方,每一寸都留有他與心蓮的足印,都載有他和心蓮的笑語。他曾是這裏的貴客,他是這裏的未來姑爺。但今天,就祗是相差一天,他再回來,卻已是階下之囚。

小王爺跪在地上,低著頭,面上祗有一抹淡淡的哀傷,死了的心已無力挑起半分漣漪。

但巴光的心還沒死,他的心還會痛。恨過了,剩下的,原來還是痛。他撲過來,猛力推著面前眸如死水的小王爺,大聲喊叫:「不,這不是事實。」他要把他搖醒。

青年很平靜,很平靜的說著,似乎說著的是別人的事:「事實就是如此。打從吳福壽得到清明上河圖之後,我就起了貪念,所以就勾結了神偷高明。」

「盜圖成功,但是他想獨吞,惹惱了我,我就一路追殺,他在情急之下...」

青年輕動嘴角,似乎想到什麼可笑的事情,面上掃過一絲無名冷笑。

「他倒也狡猾,會想到躲在縣衙裏避禍藏圖,當時正逢縣衙裝修,趁亂他把圖藏在什麼地方,一直都是一個謎。」

師爺吉祥似乎明白他所說的,自己喃喃道:「所以他才一而再,再而三回到縣衙,一直到落網。」

青年輕輕一笑,似乎對有人幫他完成故事,覺得很滿意。

「他落網之後,為我帶來更多的危機。因為楊縣令鍥而不捨的追查,使得所有的矛頭越來越指向我,所以我才買通了禿子六,合力殺了楊名跟高明。」

李如意在旁聽得膽顫心驚,這會是昔日那溫文儒雅,淡薄親民的小王爺嗎?他怎麼會變成是貪財背義的殺人兇手?他沒法相信,他一定有理由,一定還有什麼可以為他解脫的理由。

「那你告訴我,毒死楊大人的是禿子六還是你?」

心中一陣痛,苦澀直上眉頭,我還會吝嗇這殺人的債嗎?要還就要還得徹底。

小王爺面容一寬,似乎聽到一個很幼稚可笑的問題,他抬著一雙輕屑的眸子望向眼前的勝利者,他的情敵,他的兄弟。灰白的面頰生出無名嘲笑,笑得在場每一個人的心都在痛:「那有什麼差別嗎?毒藥是我給的。因為我怕禿子六沉不住氣,所以騙他是蒙汗藥。等他死了以後,我就到楊名的書房動了手腳,讓他看起來就好象是格鬥致死的樣子。」

「納德,這一切都是真的嗎?」一向不甚精明的李如意,當然全盤相信:「我是那麼重視你,信任你,視你為莫逆之交,視你為自己的兄長一般,結果...從頭到尾都是你在欺騙我,你...你做這些,到底是為了什麼?」

他不明白,他又怎會明白。

被欺騙的怒火瘋狂地燃燒著如意那顆善良的心,他猛力把自己曾經推心置腹的兄弟推倒。

仍是一片沈默死寂,驕傲的小王爺也不反抗,任由這書生把他推跌地上。

吉祥望著痛苦激動的如意,連忙把他扶坐椅上,柔聲安慰:「大人,別傷心,幸虧真相發現得早,沒有鑄下無以彌補的大錯,已經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又一陣抽心的痛,小王爺身體不由自主地輕顫著,昨天的婚禮,究是幸,還是不幸?是對,還是錯?

如意的痛苦有人安慰,小王爺呢?小王爺的痛苦祗有巴光最清楚:「小王爺,你為什麼那麼傻呢?雖然說我師父和楊名的那一段,我並沒有介入,可是我清楚得很,這一切都是王爺在指使,他才是幕後的元兇,你為什麼一肩承擔。」

吉祥聽得巴光如此說,心內立時明白,轉為一派教訓的口吻:「不錯,你以為你出面頂罪,九王爺他就能置身事外。那你錯了,他還是脫不了關係的。」

伍知府隨即附和:「小王爺,我看你一定知道王爺是把貢品藏在那裏,對不對?」

沈默的青年突然厲聲叱喝:「我已經說過了,圖在巴光那裏,關我阿瑪什麼事?」

巴光的心刺痛著:「你到現在還...還誣賴我?你為什麼要賠上我們兩個人的命,去維護那個慘無人道的王爺,這值得嗎?」

青年低垂眼簾,目中似有晶瑩閃動。但憔悴無力的面容上仍是平靜如水。他的痛,他的苦,在那一天,已經和著心蓮頸邊的血吞了:「多說無益,我言盡於此。反正所有的罪證,我都認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廿)

 

康定縣的牢房,孤冷淒寂,現在的小王爺什麼也沒有,有的就祗是一顆枯死的心。

他已經認命,他已經心死,又何堪再受驚濤?但此刻,竟然讓他看到心蓮,一個令他魂牽夢縈的女人,一個恨他的女人。

她就站在牢門外,冷冷地望著他。

憔悴的俊面上泛起興奮的光芒,他笑了,由心底發出來的笑。

「心蓮,沒想到你還肯來見我,我真的是太意外,太高興了。你知道嗎?我還有好多好多的話,都來不及跟你說。其實我無所謂,但祗要今生今世能再見你一面,我就心滿意足了。沒想到,你肯給我這個機會。」

女子沒有出聲,也沒有任何表情,祗是望著,用一雙冷如冰的眸子凝望著他的興奮。

興奮過後,小王爺才發覺到女子身上穿的竟是一襲薄薄的單衣,那美豔如蓮的粉紅,那是應該在跟他成親時才會穿上的裏衣。

「你這一身裝扮是...」

對上了一雙仇恨的眼睛,他的心驟然清明,當下苦笑一聲,淒然道:「我知道了,你是來為你父親報仇的,是嗎?你動手吧,我死在你手上,我心甘情願。」

女子冷酷的聲音沒任何波動:「你死了,我怎麼替我爹報仇。」

「那你...」

「替我開門。」獄卒熟練地把牢門打開,女子默默進入牢房,她把從獄卒手上接來的龍鳳被枕,很小心地鋪在冰冷的床上,然後,她坐在床邊,等...

「這是幹什麼?」

「我是來獻身的。」秋水無波。

心猛地一震,青年睜大一雙不能置信的眼睛,直盯著仍是木無表情的心蓮:「你說什麼?」

望著對眼的驚惶面孔,女子心底禁不住抹過一絲嘲諷的冷笑,那如冰的眸子輕動著。

「打從一開始,你不就是一直處心積慮用盡心機是想要得到我?我成全你,給你這個機會。不過,這是有條件的,我要你出面指證你的父王,九王爺。」

「你用你的身子來作為交換的條件?」

一陣羞愧令女子那強壓在心中的怨恨登時如火山爆發,冷眸上的冰河迅間溶解,眼淚洶湧而出:「是,我已經說得夠露骨了,你還要怎麼樣?」

屈辱,高傲的小王爺從來沒受過如此屈辱,他暴叫如雷:「你把我當成什麼?禽獸嗎?」

復仇的快感彌漫全身,仇恨惡狠的視線直穿過欺騙她的人,女子一字一句:「衣冠禽獸不正是你的寫照嗎?」

望著自己心愛的人在賤賣自己,小王爺的心像被千刀萬剮,他大聲叱喝:「出去...你現在立刻給我出去,我不要你的獻身。兩個人的結合是用愛,我不要你把你自己當成貢品一樣的犧牲。」

 

女子美麗的面容被羞恥無情地扭曲著,如瘋狂般嘶叫:「你...你到底還想怎麼樣?如果這樣還是不合你的心意,你大可以說出來,反正我今天是豁出去了。要怎麼樣,隨便你。」為了報仇,她的自尊已被自己徹底摧毀。

「住口,你給我出去,出去!」

驕傲的小王爺,把床上的被枕連同心蓮一起推出門外,把門關上,他緊執著牢門,滿目委屈,滿眼是淚。

「也許我是個渾蛋,是個偽君子,但我絕對不是禽獸,絕對不是。我對你的感情是真的,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不能侮辱我。」

女子也是滿面淚痕,聲聲淒怨:「納德,我求你,不要折磨我了,好不好?我好累,我真的好累,我沒有力氣再陪你演戲了,我祗是想要我父親的仇能夠早一點報。」

「你也不要再為難我,行嗎?」青年無力地倚在牢欄,抬目仰天,訕然自嘲:「我這一生好失敗,做一個壞人,我不夠狠,想做一個好人,我不夠忍。」

女子沖口而出:「你是什麼樣的人,我都無所謂。」

如刀猛刺,癡迷的心被刺得遍體鱗傷,然後是撕心裂肺的痛,小王爺慘然的面上綻放著一聲淒厲的苦笑:「好一個無所謂,我也無話可說了。沒想到我們之間竟然是這樣的結束,你走吧。」

青年背轉了身,把自己淹沒在絕望的無底深潭,讓這滴血的心慢慢枯死,化成飛灰,這樣應該就不會再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