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一)

 

牢房內,陰陰冷冷,青年浸在絕望的世界裏沉淪著,卻被高呼聲驚醒。

「王爺到。」

「你們通通給我下去。」王爺支開了獄卒。

青年默然抬首,一面漠然:「阿瑪。」

「納德,你受苦了。」

青年眉宇間的嘲諷稍縱即逝:「我的命是阿瑪賜給我的,現在祗不過是還給阿瑪,有什麼好受苦的呢!」

老人明知故問:「有人來探望你嗎?」

青年冷漠的眸子裏混合著一點自嘲,一點苦澀:「探望我?現在有誰會理我,大概祗有阿瑪你了。」

聽著青年負氣的話,老人眼中泛著淚光,滿是憐惜之情:「你是阿瑪一手帶大的,雖非親生,但也有二十幾年父子之情呀,如今你要為阿瑪捨命,阿瑪怎麼能說放就放得下呢!納德,阿瑪心痛呀。」

青年重新看到一張慈祥的面孔,心頭驀然升起了久違了的溫暖,層層水霧,一片蒙矓。他緩緩站起身,向著牢欄移近,他要接近他的阿瑪,他那自少就待他如同親生兒子一樣愛護的阿瑪。一絲竊喜,原來自己還能擁有親情。

「阿瑪...」

老人也緩步行近:「納德,我的兒呀...」

青年抬眼,赫然對上一雙陰險狠辣的眸子,還來不及反應, 胸口已猛然一痛,青年本能地執著刺殺的手,反手一掐,緊扭著老人手腕,痛得老人連聲呼喊。

青年低首向痛處望去,一把明亮的刀就插在自己胸前,猶是反應迅速,刀鋒還是深可入骨,豔紅的鮮血映著納德蒼白震驚的面容。

「為什麼?阿瑪,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

破心的痛,又再一次瘋狂地吞噬著這絕望青年:「我已經替你頂了罪,命都給你了,你還是不肯相信我?」

老人那因手腕被猛力扭曲而痛苦的面上,儘是不甘心的憤恨:「要不是你被楊心蓮迷惑了心智,我們怎麼會落到這個田地,這女人是個禍水,你會為色而誤了事,當然就會為色而忘義,遲早會害了阿瑪的。」

青年當下已然明白,就是因為心蓮的到來,令老人起了滅口之心。

青年眼中爆著徹底失望的怒火,突然猛力把身上的利刀拔下,反手就架在老人脖子上。

「如果我真的背信忘義,我今天還會身陷在這裏嗎?我早就帶著心蓮遠走高飛了。」

「納德...」

「就是為了你。」青年無視老人求饒的目光,委屈狂呼:「為了你,我把自己變成一個雙面人,今天落得裏外不是人,被所有人不與唾棄,這些我都認了,那是因為我一直把你當成我自己的阿瑪,我也以為你一直的把我當成你的兒子,你有嗎?你有嗎?」

執刀青年爆裂的火焰,殺氣沖天,王爺從沒試過與死亡如此接近,恐懼的感覺令他失去了平日的雍容,現在的他祗是一個怕死的老人,在努力地叫著兒子的名字:「納...德...」

「不要叫我...不要叫我..」青年鳴咽著:「我好不值,我為你所做的一切的一切,我真的好不值。」

執刀的手突然一轉,刀就被狠力的插在木欄上,勁自震抖著...

老人死裏逃生,立刻彈開,惡狠狠地瞪著牢欄內的義子。

青年掩著血紅的傷口,無力地跌坐床上。

「怎麼回事?讓開...」知府等人聞聲而至。

吉祥步入牢房,就看到王爺在輕喘著氣,而牢內悲憤的青年,衣襟上有鮮血淋漓。

「王爺...小王爺受傷了,是吧?還流血呢!」

寶格格望向自己的阿瑪,不能置信:「阿瑪,你....」

老人驚魂甫定,立刻又喚回王爺的威嚴,他直認不諱:「這個混帳東西,竟敢做出對不起朝廷的事情,本王真想先宰了他,然後再去跟王上請罪。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青年冷語道:「祗可惜你失手了。」

這是一聲無言的警號,王爺轉過念頭,慢步行前:「納德,你被關在裏面,要是口沒遮攔的壞我的名聲,本王就讓你痛不欲生。」

青年心頭一震,抬眼看到王爺的口型:「楊心蓮。」

立時心下一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哼...」老人冷哼一聲:「走!」

如意看著王爺帶著他的護衛離去,趕忙吩咐道:「來人呀,替小王爺拿傷藥。」

吉祥卻看到剛才小王爺驟變的面色,此刻上前垂問:「這到底為什麼?九王爺跟你講了些什麼?」

青年暗惴:「我就是不能說,阿瑪心狠手辣,他已經在警告我,如果我敢毀了他,他會拉著心蓮做墊背的。」

小王爺冰著一張疲倦的臉容,一句話也不說。如意無奈,唯有追向王爺查問。

 

 

 

 

 

 

 

 

 

(廿二)

 

數天下來,小王爺的心都未能安靜,因為他已有所牽掛,有所顧慮。

隔著牢欄,如意望著沈默的小王爺,良久,終於忍不住道:「納德,你的傷還好嗎?需不需要一個大夫?」

回應情敵的關切,是不屑的漠然:「死不了。不必浪費你的口水,我是不會翻供的。」

「我知道你不會翻供,我根本就不是為這個而來,我祗是純粹....」

「關心我。」一陣冷笑,面上儘是嘲諷之色:「不會吧!」

「坦白說,我視你如兄長很久。這些日子,朝夕相聚的感情,是一朝一夕就能夠完全拔除的嗎?」

抬眼望向如意那一面的委屈,青年心中升起一聲冷笑:「李如意,我今日落得這種下場,是我咎由自取,我認了。如果你要教訓我,那就免了。但如果你來嘲笑我,請你明明白白的說出來,不必在這裏假情假意。」

「我沒有要教訓你,更沒有要嘲笑你的意思。」

微微發白的嘴揚起了輕嘲的挑釁:「是嗎?我一路欺騙玩弄你的感情,甚至橫刀奪愛,破壞了你和心蓮之間的姻緣,你看到我今日這麼狼狽的樣子,難道你心裏不痛快嗎?」

「隨你相信也好,不信也吧,你要我對你怎麼樣?痛駡你,痛湊你,還是辱駡責怪你一頓,或是像九王爺一樣拿刀殺你。」

「對,你為什麼不這樣做,如果你這麼做,我會痛快一點。」

如意覺得這人確是不可理喻,一直悶在心中的氣沖口而出:「你對不起我,於是你就拿命還我;你愛心蓮,於是你就千方百計,不擇手段的想得到她;你為了要報答九王爺,於是就替他頂罪,犧牲自己。納德兄,你認為這是真感情嗎?」

青年直瞪著眼前情敵,有些惱羞成怒:「不然呢,你自認比我懂感情,比我行,是嗎?」

被小王爺憤然質問,如意登時漲紅了面,道:「這無關乎誰比誰行,祗是你那一種以命抵命,玉石俱焚的方式,我無法認同。我不像你,所以我無法恨你,為了你和心蓮,我用心良苦的在成全你們。即使是現在,我仍然沒有放棄救你的希望,不管是親情,愛情,兄弟之情,我祗抱著一個念頭,就是無怨無悔,全心全意的付出,祗要對方能夠擁有最美的一切,那就了卻我的心願了。」

說罷掉頭就走。

納德望著那負氣的背影在牢房消失,面上浮出一抹感動。

誰能無情?

 

 

另一方面,王爺沒有了納德的阻撓,他就放手去逼害如意,目的都是要他承認監守自盜。

心蓮無奈,祗有再到獄中求助...

「納德,事情已經到了生死關頭的地步了,如果你不站出來,九王爺是會要了我們所有人的性命。你到底要怎麼樣,你才肯鬆口?」

小王爺面上還是一般的冷漠無情,不發一語。

「好,如果說,我肯用我的自由身跟你交換...」

酷冷的面上立時泛起一抹憐憫,不能置信地望向女子,納德痛苦地搖頭。

心蓮心下一急:「如果你肯供出九王爺,還有貢品的下落,不論你是要去坐牢,或是綁上刑場,我楊心蓮都一路陪著你,可以嗎?」

心蓮的聲聲承諾把納德的心絞成片碎,她為如意竟然可以犧牲至此。青年的唇顫抖著,發不出半句聲音。

但耳畔卻有聲音斷然響起:「不行,我不答應。」

納德抬頭,看到如意,面上的悲痛立時化成漠然的傲氣。

心蓮卻轉頭沖著如意大聲的哭叫著:「你不要管我了,好不好,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不要再管我了。」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罕見的堅決凝結在如意的面上,絕不退讓的眸子直盯著一面悽楚的心蓮。

一陣酸風直湧喉頭,小王爺突然道:「夠了,你們不需要在我面前表現得如此深情,我並不是一個全盤皆輸,還要死皮賴臉的人。」

心蓮眼中現出欣喜:「你究竟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青年再望向心蓮那渴求的目光,陣陣酸楚爬上眉尖,卻苦在心頭,無力道:「心蓮,你真的是太不瞭解我了。現在就算全天下的人都命在旦夕,我也不會皺一下眉頭,我更不會在乎。可是,我唯一在乎的祗有你,王爺要殺一個弱女子,那是易如反掌的事。先前,我是被親情困在這裏,而現在,我是用我的性命來換你的命,你懂嗎?」

如意難得精明一次,突然高聲道:「我懂了,你是投鼠忌器,所以不敢聲張。納德,如果我現在放你出來,事情會有轉機嗎?」

納德覺得這個人真的很可笑:「你還敢在我身上下注嗎?」

「我敢,因為我相信你,人性本善。」

青年突然放聲狂笑:「你還是沒有學乖呀,你就是犯了這種輕信別人的錯誤,今天你才會摔這麼大一個跟頭。」

如意還是一面純情:「納德,我仔細想了一想,其實那天約我出去的人,就是你,對不對?你一直都有機會下手,可是你下不了手,對不對?」

青年低頭不答。

「納德,你不是一個壞人,你是負了債的人。你欠了九王爺,所以身不由己,其實你的心早就站在我們這一邊了,不是嗎?」

沒完沒了,小王爺也覺得有些心煩,沒好氣地說:「好了,不要把時間再浪費在我的身上,就算我肯說,要扳倒九王爺仍然是力量不足,我勸你,與其相信我,不如試試巴光,因為祗有他有能耐找到貢品,而且要證明王爺曾經擁有過,這樣才能讓王爺無所遁形。」

還是納德有辦法,如意如夢初醒:「巴光?我現在去找巴光。」

如意匆匆離開,但心蓮卻意外地沒有跟隨而去,她仍然站在那裏,望著牢內的青年,似乎開始認識眼前人:「剛才,如意說得對。其實,一切的一切,你都是身不由己。我前面說的,要用自由身來作交換的說話,那祗是意氣用事。事實上,從我第一天答應要嫁給你的時候,在我心裏面早就認定你了,無論你是好,或是壞,這輩子,我不會再跟隨別人了。」

青年望著眼前這已經不再屬於自己的女子,憔悴疲倦的面上展出了久久不見的笑意。

「有你這幾句話,我已經心滿意足了。」

就是欺騙,也勝過恨,不恨就好了。

 

 

(廿三)

 

王爺查得師爺金吉祥原來就是如意的父親,因為律法規定「父不得隨子上任」,如今吉祥就犯了欺君大罪。當下王爺就把吉祥下獄,再以吉祥的性命逼如意簽供,認下了監守自盜之罪名。之後,王爺並沒有遵守釋放吉祥的承諾,結果祗得父子同陷囹圄。

 

巴光和格格此時同時失蹤,王爺拿著如意的供詞上京複命。另方面伍知府亦回報朝廷,說此案疑點重重,於是王上就決定親自審理...

 

偏殿上,跪著一干人等。

威嚴精明的天子側眼望向九王爺:「這一次你親自去康定,辛苦你了。」

「回王上,為王上效命,奴才不敢言苦。」

王上微笑,轉向伍發財:「江州知府。」

「奴才在。」

「你八百里加急來報,說貢品被劫一案,疑點重重,究竟是怎麼回事呀?」

「啟稟王上,貢品被劫一案,康定縣令確曾畫押認罪,可是此案仍有許多可疑之處,恐怕還牽扯到...」

「牽扯到什麼?」

「牽扯到九王爺。」

九王爺怒吼:「一派胡言,有關誣攀本王的地方,納德也已經收押了。你還想說什麼?你是何居心?」

九王爺向王上呈上供狀後,轉頭向著俯伏地上的如意道:「李如意,你當著本王面前畫押認罪,你的「師爺」也看到了,你還想抵賴嗎?」

提到師爺,如意別無選擇:「微臣認罪。」

九王爺滿意地笑了,轉眼向著直跪在如意身後,一面漠然的義子道:「納德,你呢?」

「奴才認罪。」聲音沒半點起伏,儼如一尊沒靈魂的木偶。

此時,殿外傳來喧嘩聲:「納德,李如意,你們不能認罪呀。」

來人是寶格格,王上喝住上前阻攔的侍衛:「讓她進來。」

格格帶著吉祥,跪在地上,吉祥說出欺君之事。

寶兒稟曰:「王上,劫奪貢品一案,跟康定縣令李如意一點關係也沒有,全是我阿瑪一手作主的,還連上一任康定縣令楊名的死,也是我阿瑪造成的。」

九王爺厲聲喝止:「寶兒,你在胡說什麼?」

寶兒不理會阿瑪的叱喝,繼續道:「王上,納德也是受我阿瑪指使的,也是被他逼著替他承擔所有的罪過,就算是納德有罪,也是受我阿瑪連累的。」

「寶兒,你瘋了。」九王爺已是汗流浹背,怒上心頭。

寶格格哭叫道:「阿瑪,你難道還不知道醒悟嗎?」轉頭又向王上哀求:「王上,請恕我阿瑪一時糊塗,才犯下這滔天大罪,求王上你不要怪罪他。如果要怪,就怪寶兒一個人,寶兒願意受罰,寶兒願意承擔一切,求皇上怪罪寶兒。」

一直默默不作聲的王上,突然道:「樂親王,你怎麼說?」

「奴才絕不承認這種指責,奴才貴為親王,怎麼會做出這種無無德的行徑。」在這緊要關頭,他當然會想起他的義子:「納德,你殺人奪寶,圖一己之私,敢做就要敢當的。」

納德木然,寶格格卻在大聲哭叫:「阿瑪,到了這種時候了,你還在怪納德。」

王上冷眼看著階下的情形,一切都已了若指掌:「榮親王,朕再問你一次,寶格格說的,可有此事?」

「並無此事。」

「清明上河圖不是你要人劫走的嗎?」

「回王上,那幅圖奴才從未見過,奴才劫它有何用?」

「朕帶個人讓你看看,帶上來。」

望著被帶上來的人,王爺驚呼一聲:「巴光?」

巴光俯伏地上:「奴才巴光叩見吾王萬歲,萬歲,萬萬歲。」

王上逼視著九王爺那狡黠驚惶的眸子,道:「榮親王,這個人據說以前是你的侍衛,你可認得?」

「這...」

王上突然拿出貢圖來,怒道:「樂親王,巴光在這幅圖上撒了藥粉,凡是摸過圖的人,手印都會留在上面,你敢不敢讓朕核對你的手印?」

九王爺鐵青著面,無言可對。

這時,殿上突然有聲音響起,聲音仍是靜水無波,一片淡然:「王上,刺殺楊名,劫奪貢圖,都是奴才一人所為。而巴光也是聽奴才指使,與我阿瑪無關。是奴才貪得無厭,利慾薰心,這一切的罪都應該由奴才一人承擔,還請求王上饒恕我阿瑪。」

納德說完後,轉身面向九王爺:「阿瑪,孩兒叩謝你的養育之恩。」

青年深深的叩了頭,為報恩,他甘心情願。抬首,面目平靜,手中暗自運勁,一記回龍掌就向著自己頭上打去...

「納德,你要做什麼,你...」寶格格死手把他捉著。

納德哽咽著:「阿瑪的養育恩情,我無以為報,祗有以命相抵。」

格格聲淚俱下,苦苦哀求:「納德。」

階上天子已是忍無可忍,怒喝一聲:「荒唐。納德,你急著死什麼?朕尚未裁奪,你要是死在這殿堂上,就是死有餘辜,朕也會被評為無道的昏君,你是這樣報效朕的嗎?」

納德的手頹然垂下,望向前方的目光依然無采,凍死的心重新凝回殘敗軀殼內,眼前一切彷佛又回歸死寂。

格格一面淚痕,轉向面有慚色的九王爺:「阿瑪,納德這樣為你,你難道還不知道悔改嗎?」

王上早就洞悉一切,九王爺自知走投無路,唯有自己摘下帽冠,頹然跪下:「王上,奴才知錯。」

「樂親王,你貴為親王,竟敢做出傷天害理的事,朕...」

「王上。」格格抬著一雙哀求的淚眼望向高高在上的天子。

王上心下一軟,禁不住輕歎一聲:「宏泰,虧得你有一雙好兒女,你不羞愧嗎?」

九王爺把帽冠放在地上,俯首認罪:「奴才求王上開恩。」

「樂親王,革爵徹封,眨為庶民,終身圈禁。」

格格叩首謝恩:「寶兒謝王上開恩。」

阿瑪的命總算保存下來,此時才初見納德把頭垂下,一切的一切總算結束了。

 

 

(廿四)

 

天牢,跟康定的牢房並沒有什麼分別,祗是小王爺已經不是小王爺,祗是他身上穿的永遠是白色囚衣,手腳上銬著的永遠是沉重的鏈鎖。但這些,對納德來說,都是一樣,他依舊是抱著一顆愧疚的心,沒靈魂似的癡坐著,似乎世間上所有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死寂如煉獄的牢房突然傳來恭敬的聲音:「寶格格。」

青年的眸子輕動一下,一雙無釆的俊目又再垂下。

寶格格隔著牢欄,看到納德的委靡不振,心無名的痛起來。昔日那驕傲自負,才情橫溢的小王爺,哪里去了?

「納德。」輕呼著。

「納德兄。」是如意,青年認得他的聲音,但仍沒反應。

格格扶著那隔阻著他們之間的粗大木柱,再一次呼喚這無動於衷的兄長:「你還好嗎?」

聽得格格沙啞的聲音,青年終於不忍,抬起頭來,報以一個冷冷的微笑。

「寶兒,這是天牢,等閒之輩不能關進來,待遇自然不錯。」                                                                                                                                                                                                                                            

如意不解道:「人都給關在這裏了,還有心情說笑話。」

格格含著淚水,心痛得很,強顏一笑:「能說笑就好,表示想得開,這樣,以後的日子就會比較好過一些。」

「說得好。」青年抬眼望著這自少一起長大的格格,淡然一笑:「寶兒,幾天不見,你長大了。」

「我寧可還是以前無憂無慮的我,我不要長大。」

想著昨日之日,美眸機靈,純真笑面,如今卻是層層疊疊,淚眼蒙糊,青年無言。

「納德兄,可有要我幫忙的地方?」

「沒有。」對上了這雙善良的眼睛,心蓮的影子又再一次湧現目前,想她現在必定又為如意擔心了。心中一陣酸,一陣苦,但聲音卻仍是平靜如水,柔聲道:「如今案子已破,貢品也得回,你算是將功折罪,應該沒有事了。如果能夠的話,趕快回家,免家人懸念。」

老實的如意猜不透青年心思,祗關切道:「我不關心我自己,我比較擔心的是你呀。」

青年強自一笑:「王上沒要我的命,祗把我終身監禁,這已是天恩,我很滿足了,別為我擔心。」

格格輕抹著腮邊淚,嗚嗚咽咽的說著:「納德,太后對我的聖眷還在,太后不會放下我們不管的。你放心,祗要等太后從西山回來,我一定會請求她老人家點頭,讓王上放了你。」

「寶兒,不要再為我費心了,我是罪有應得。倘若仗著太后的恩寵而獲釋,那些被我和阿瑪傷及的人命,又如何交代呢?他們也是有父母,有兒女,不能讓他們冤死。」

「可是你已經知道錯了,你會改,你會贖罪的。」

苦澀又再攀上心頭:「有時候,錯了就是錯了,後悔也來不及。」

「那心蓮呢,你就不管她了。」

心,怎麼還是會痛?一絲慘然自嘴邊流過:「寶兒,我渾身的罪孽,已不是自由之身,我再也沒有辦法給心蓮任何幸福,就最簡單的安定,我都辦不到,她沒有理由跟著我受苦。」

轉眼望向自己的情敵,強壓著洶湧喉間的酸楚,青年溫聲道:「如意,你要好好照顧心蓮,因為她的心,始終沒有離開過你。」

格格望著平靜的兄長,心中難受極了。他對心蓮的癡有多少,他淌血的傷口有多深,沒人比她更清楚明白。夠了,他的傷已經夠深,不能夠再讓他受折磨。

「我不會看著你受苦的,納德,咱們是兄妹,我一定會救你出來的。」

青年祗能默然。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也不知今夕何時。青年每天祗是拖著沉重的鏈子,一次又一次的行遍這丁方的牢房,寂寞淒冷。

渺無人跡的牢房今天傳來喜悅的聲音:「知府大人,請。」

回復一身官服的如意還是沒變,有什麼事總先來一陣內疚:「本來我想待你的事情有些微目才離開,可是我爹掛著奶娘,所以明天就回康定...」

「夠了,」青年打斷他的話:「如意,你對我的這番心意,我已經心滿意足了。這裏不適合你,你今天離開之後,就永遠不要再來了。你對我的情義,我這一輩子承擔不來,也還不了。希望我們下輩子還能相見。」

「納德,你不要淨說喪氣話,寶格格已經在外面努力的在營救你。」

納德淒然冷笑,眉宇間隱現昔日傲氣:「如意,你認為我瞭解你,我也認為你應該瞭解我。這地方,是我心甘情願進來的,如果我想走,不見得有人能攔得住我。請你回去轉告寶兒,請她不要再管我的事,跟你回康定去,把你們的婚事辦得風光一點,我就祗有這麼的一個妹妹,請你看在我們兄弟一場的情份上,好好對他。」

「我和格格...」他還想爭辯些什麼,但納德已揚手阻止。

「我相信寶兒會對心蓮很好的。」

「不...你誤會了。」

青年斷然道:「如意,你回去吧,這裏濕氣很重,我們後會無期了,你保重。」

說罷,青年決絕地背轉身,似乎言盡於此,下逐客令。

「納德...納德...」

見青年沒回身之意,如意無奈引退。

「你也保重,我會再來看你。」

良久,納德轉頭向著如意離去的方向凝望:「如意,但願能早一點認識你。」

他把慘澹無光的眸子慢慢地合上,喃喃道:「但願。」

 

 

(廿五)

 

悠悠長日,好不容易捱到黑夜;漫漫長夜,卻又總捱不到更殘。

牢中人要用折磨來贖罪,要用歲月來麻醉。

但刻骨的思念,卻每令破碎的心絞結著痛。怎麼仍是這麼難受?或者,死亡才是最終的解脫..

 

「心蓮?」不能置信地,納德竟然看到他朝思暮想的女子,人如在夢中。

她在笑,笑容依舊,仍是一樣的甜美。

牢門打開,蓮步輕啟,她就站在他身前。就是這麼接近的站著,青年伸手可觸。

他用力緊握著這柔軟無骨的手,貪婪地望著這滿含笑意的俏臉。

「心蓮...」他低呼著她的名字,很滿足,很滿足...

盈盈秋水,凝眸細望,女子幽幽地說著細碎的話:「你瘦了。」

「你安心,我沒有吃苦。」

女子抬眼望向他那幾絲散在鬢間的亂髮,青年下意識地撥弄一下,落拓的面上閃過尷尬的笑,輕聲問:「很亂,是嗎?」

女子搖著頭,含著笑:「還好。祗是我心目中的小王爺,一直都是風流倜儻,英俊瀟灑的。」

驀然,一絲自嘲隱現青年俊面:「我已經不是小王爺了。」

「不,你是。」女子柔聲道:「在我心裏,你是永遠的小王爺。」

女子把他扶坐床邊,背對著,拿出一把梳子。

「來,我來幫你梳頭。」

纖纖素手憐惜地一梳一梳的理著他的頭髮,但納德那不定的心總是不能平靜。近鄉情怯,縱然明知是幻夢,也仍想多留一分溫存。

他深深的吸一口氣,打破大家的沈默:「你娘好嗎?」

「我娘好,李吉祥現在是知府的老爹,我娘和阿滿姨也算有個好的歸宿,我和我姐都很放心。」

「你娘和阿滿姨該不會又打起來了?」

「我想也會呢,可是緣份跟情份卻是怎麼樣也打不散的。」

青年似是滿意地微微一笑,隨口又問:「你姊會跟鐵大龍成親嗎?」

女子面上同樣展露輕輕的笑容:「要是有誰敢阻止我姊跟鐵大龍成親,我想她大概就會跟誰拼命呢。」

青年微笑著,但無論是何人也難在這笑容中找到半點笑意。

沈默,大家又再陷入無聲的沈默,青年似乎找不到新的問題,而女子似乎是在等。

片刻,甜美的聲音又在納德耳邊響起:「你怎麼不問如意,不問我呢?」

心中轉過千百回,他不敢問,在美夢中,誰願醒?誰願再面對現實的殘酷。

女子玲瓏剔透,似乎早知他不會回答,自個低聲道:「我進京,是來陪你的,你什麼時候離開這裏,我就什麼時候走。」

青年猛然轉頭,一雙震驚的眸子直向著一臉寧靜的心蓮,這沒可能的:「心蓮,你...你不要開玩笑。」

「我不是在開玩笑,我答應過你,會陪你一輩子的。」

「不可以。」納德斷然拒絕:「當初你對我的承諾,是在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所答應的。我不是王安邦,你我之間也沒有婚約,是我欺騙你在先,所以答應我的事情,可以全部不算數的。」

女子對望著他的激動,卻祗是還以一笑。她輕輕轉回他的身體,繼續著她那未完成的責任。

心蓮一邊結著辮子,一邊柔情蜜意:「可以,祗要你告訴我,你對我的情意也是騙我的,我就收回我的承諾。」

淚水不受控制地湧出了青年那迷癡的眸子:「你明明就知道我對你是真心誠意的。」

「那我就要遵守我的諾言。納德,兩情相悅間,有的不單純祗是情意,還有敬意,還有信任。」

納德低聲道:「這些如意都比我好。」

這點,心蓮當然清楚,她來是因為納德一無所有。

「別說如意。」女子回避了他的問題。

「我來之前,如意告訴我,希望我能激起你的求生意志,他希望你活得好好的,他很珍惜你這個朋友。」

說著,女子已縛上了最後一個結子,青年立刻偷把面上淚水抹掉。

「好了。」女子溫柔地把他的身子扳過來:「來,讓我看看。」

抬眼打量著納德那張俊美的面容,滿意地笑了:「清爽多了,小王爺的瀟灑又回來幾分了。」

突然,納德似乎想起了些什麼,沖口問道:「你剛才說,如意要你來是要激起我的求生意志?」

「這不全是如意的意思,我也希望這樣。」

青年突地朗聲大笑,苦澀、酸楚、自嘲、自憐,最後彙成一股傲然冷笑。

「如果你們都真的這麼想,我再不領情,豈不是虧欠你們更多。」

這突然而來的反應,令女子有點慌亂:「納德..」

「好,你去找寶格格商量,讓格格去求太后,祗要王上肯饒過我,出去之後,我一定痛改前非,加倍的努力,報效王上。」

一聲承諾,女子心中大喜:「真的?」

興奮的心情令女子疏忽了青年眼中的閃爍,她祗看到納德點頭同意。

「好,我現在就去告訴她。」

開心的心蓮轉身就往門外走,快要消失,背後卻突然聽得青年急呼:「心蓮...」

心蓮回頭,笑臉迎風閃動,納德似乎又看到小樓上那笑語凝眸。那天的一見鍾情,癡迷從此不能自拔。

「我在康定的時候,有回跟如意談話,他說我對愛情要就是全然的擁有,不然就是不惜玉石俱焚,大家毀滅。而如意是恰恰相反,他無怨無悔的付出,成全,祗求對方幸福快樂。他說的對,我對感情一向來祗知道擁有。」

小王爺的傲,又再一次出現在這蒼白憔悴的面上

「那是因為我有自信,我能保護我要愛的人,從來就沒有學會什麼叫做成全,更不需要知道。」

他在笑,在慘澹的面容上出現的笑也是慘澹的。

「但是經過這麼多波折之後,我想改變。」

納德面上的笑容已變得有些詭異:「我想試試看,成全別人...是什麼樣的滋味。」

心蓮疑惑地望著這神情有異的青年,在說著莫名其妙的話。

「心蓮...如果還有來生的話,我希望能再與你相遇。」

女子的心驟然一寒,一股不祥的感覺立時充塞著,全身薦然猛震:「納德...」

 

納德悲慘結局篇(原劇):

 

心蓮看著納德高抬的手,正要向著頭頂拍下,卻無能阻止...

納德慘然的面上泛起滿足的笑容,勁運掌上,向著自己的天靈蓋拍上...

「蓬」的一聲,鮮血從頭頂湧出,幾條血路在俊面上滑落,直滑向輕顫的唇角。

「納德..」心蓮飛撲過來,卻祗能扶著軟跌的身軀。

青年倒在愛人懷裏,他的心從來沒有此刻的寧靜,他終於得到最後的解脫。眼簾慢慢合上,頭無力地垂下,灰白的唇邊還停留著滿足的笑容。

「納...德...」空洞的牢房震憾著心蓮撕心裂肺的叫聲。

 

(完)

 

 

 

納德幸福結局篇(原創):

 

心蓮看著納德高抬的手,正要向著頭頂拍下,卻無能阻止...

納德慘然的面上泛起滿足的笑容,勁運掌上,向著自己的天靈蓋拍上...

突然,青年面色大變,手上掌風驟然急斂,人已如受驚兀鷹,直向著心蓮撲去..

叮的一聲,鋒利的短刀掉落,發出清脆的聲音。點點血絲印在粉頸上,鮮紅欲滴。

刀尖帶過,傷口不深,但納德那緊執著心蓮的手仍在不停顫抖著,震驚的心還沒回復,青年已急聲咆吼:「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樣做?」

女子慘然一笑:「如果你死了,我生存下去還有什麼意義?難道你忘記我說過要與你生死相隨嗎?」

納德疲倦的面容抹過霎那自嘲,他放開女子那冰冷的手,別過頭,逃避著她的憐憫:「你沒必要為了一個承諾而犧牲自己的生命。你回去罷,回去如意身邊,我答應你我會活下去就是。」

心蓮抬著一雙清澈星眸,凝視著眼前已然失去自信的青年:「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嗎?由我請得恩旨那天開始,我就已經還清對如意的債。由我給你承諾那一刻開始,我就已經決定跟著你了。」

青年突地放聲狂笑,笑聲中卻是說不出的酸苦:「我不需要你們的成全,我更不要你同情我,可憐我。心蓮,我現在已經一無所有,就祗剩下這點殘餘自尊,為什麼你還狠心的要奪走它?」

女子登時通紅了眼,淚水混著怒火翻湧俏面:「納德,我不是你們兄弟間互相成全的禮物,你太看少我了,我來是因為我自己要來,我來是因為我愛你。」

三個字,直轟得青年全身猛震,他沒能力相信這會是出自心蓮之口,他愣在當場,一時間反應不來。

「不錯,我恨你,我曾經非常恨你。我恨你為什麼不是真正的王安邦,我恨你為什麼要欺騙我的感情,我恨你為什麼會是我的殺父仇人。但當我知道你是真心愛我的時候,當我知道你為我犧牲所有的一切的時候,我無論如何也沒辦法恨你。你還記得嗎?我在康定大牢說過,就算你綁往刑場,我都會跟著你,那不是負氣說話,如果你死,我決不獨活。」

「心蓮...」納德用力的把心蓮擁入懷裏,他用雙手緊緊的抱著這嬌柔的身軀,似乎恐怕一放手,這個夢就會散去。

熾烈的愛從肌膚的相親中緩緩流入癡迷的心,滲入他身體的每一角落,他知道這不是夢,他懷抱著的是真心愛著自己的人。

「為了你,我一定會好好的生存下去,我發誓我一定會努力給你幸福。」

「納德...」突然的嬌呼驚醒了擁抱著的人兒,納德立刻鬆開了手,抬眼,看到喜孜孜的寶格格。
寶格格美麗的眸子掃過嬌羞滿面,默然低頭的心蓮,心下已明白幾分,當下也不理會,祗一股兒的沖著納德說著她心中的樂事。

「納德,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楊名一案,阿瑪已經承認是他把毒藥換上蒙汗藥的了,而神偷高明因是朝廷通緝的欽犯,死有餘辜,所以你的誤殺罪名,王上已不再追究,就連帶你搶劫貢品的欺君罪,也在太后求情下饒過了,祗將你貶往香江。聖旨很快就會到,聽說明天就要起行。」

納德雖然不知道香江是什麼樣的一個荒蕪地方,但望著格格一口氣的把話說完,邊說邊笑的樣子,心中已是感激莫名,聲音也變得哽咽:「格格,我知道你一直都為我的事擔心,奔走,你對我的恩情,我會永遠記在心中。」

「納德,你怎麼可以跟我說這些客套話,雖然現在你已經不是小王爺,但我們永遠都是好兄妹。」

納德微笑點頭,一切已盡在不言中。回首,俊目含情:「心蓮,你可願意跟我過苦日子?」

心蓮秋水盈笑,柔情無限,輕聲道:「離開這裏,過我們的生活,不就是我們的夢想嗎?有你在,我知道日子一定會是甜的。」

納德眸中淚光乍閃,輕輕的把心蓮再抱入懷,這次,他知道,這才是真真正正的擁有,擁有他心中的潔淨紅蓮,永遠擁有...

 

(全劇完)